言家老宅,盛南汐的车刚拐上大门前的小路,就看到了等在门口杵着拐杖的言勇奕和李姨。
看到她车子开近了,李姨连忙打开大门,让她把车开到院子停好。
盛南汐还没下车就开了窗户喊:“爷爷,您腿不舒服就别出来了。”
言勇弈笑着看她从车上下来:“小汐,爷爷叫你来,没耽误你的事儿吧。”
“没有,我正说要回家来看您呢,爷爷您小心台阶。”盛南汐搀扶着言勇弈进屋。
李姨早已麻利的在餐桌上摆好了饭菜:“小汐,爷爷说等你回来一起吃饭,但又不知道你的口味,我就自己做主做了些菜,你挑喜欢的吃吧。”
“谢谢李姨。”
盛南汐扶着言勇弈坐好,转身去洗了手这才过来吃饭。
她看着桌上远超两个人食量的饭菜:“爷爷,太多啦,我们怎么吃的完!”她望了望厨房那边,“爷爷,让李姨和林叔一起来吃吧。”
言勇弈点了点头,盛南汐起身去厨房硬是拉了他们过来,还说他们不坐下一起吃,自己就转身要走。
李姨这才笑着吃起来。
盛南汐是个特别怕冷场的人,于是找些饭菜的话题来聊着,什么这道菜怎么做的、爷爷平时喜欢吃什么之类的,让大家都有话说。后来还说要跟李姨学做菜。
饭桌上难得的热闹让言勇弈倍感开心,这种平常人家的天伦之乐于他真是太难得了。他妻子早逝后未在续弦,他和一双儿女言彦言羽两兄妹,三人生活着。那时候生活里只有工作工作工作,儿女丢给保姆照顾。
十天半月能见一次都算多的。导致了之后两兄妹跟他都不亲近。
后来孩子们长大到了成婚的年纪,女儿选了个还算过得去的人家嫁了,言勇弈没有反对。可儿子带回来一个女人说要跟她结婚,言勇弈想到自己大半辈子艰辛创业没人助力,就不同意儿子找个没家没世的女人。谁知儿子对于他的反对表现颇为激烈,与他脱离的父子关系,和那个女人躲着结婚还生了孩子。
再后来
回忆被盛南汐的笑声打断,言勇弈放下了手里的碗筷,他近来常常感慨,大概已经足够老了,忽然觉得什么事都能放下了,那些身外之物都不如这家里的笑声舒心。
饭后盛南汐陪着言勇弈在屋外的路上散了会儿步,回到家吃了点水果后,言勇弈将盛南汐叫进书房。
纯中式布置的书房内,有三面墙上的书柜都满满登登的放着书,里面还按书的种类划分了区域,让人拿取十分方便。
“爷爷,您最喜欢看哪类书?”
言勇弈正从书桌的抽屉里拿东西:“我啊,最喜欢看历史一类的。你看那边。”
盛南汐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书桌正前方的一整面书柜里,都是历史类书籍,从《商朝疆域解析》到《近代历史》,从正史书到野史杜撰类,统统都有。
“小汐,你来。”
盛南汐听话的坐过去,言勇弈带着老花眼镜,从手里的文件抽出一份合同,自己在上面签上了名字,然后递给盛南汐:“你在旁边签个字。”
“这是什么?”盛南汐接过一看,是一份《房产过户合同》。
言勇弈摘下了眼睛,看着她:“小汐,你到我们言家,我们全家都很高兴,这是爷爷送给你的新婚礼物。听竞舟说你们结婚也不准备置办新房,就住竞舟现在那里。这哪成啊!新婚就得有新房啊。”
盛南汐看了看合同上面的房产地址,那是s城有名的顶级别墅区所在的位置:“爷爷,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还是等竞舟回来,你给他吧。”
“诶,”言勇弈佯装生气,“这是我送给你的,不管他的事,不用他同意。”
“爷爷,我不能要。”
言勇弈换了个温言相劝的方法:“小汐,竞舟他父母早亡,一个人不容易。我盼着他成家啊,盼他享受享受家庭的温暖,为这事跟他吵过很多次,也用了些办法,哎,总之现在看到你愿意跟他走到一起,爷爷是真心高兴。你俩好好的,我就可以放心的走了。”
“爷爷”盛南汐看着手里的合同,很是犹豫,要是这房子自己现在收下了,将来离婚时不好处理啊。
可一个耄耋老者,在你面前这样劝说,谁能忍心违背他的意愿。
见她迟迟不肯签字,言勇弈又劝道:“小汐,这房子也是言家的诚意。我们言盛两家在s城都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如果你不收这礼,就是在让其他人看笑话,说我们言家取了盛家女儿当孙媳妇,连个新房都不给准备!那爷爷可要被人家骂啦。”
“不会的爷爷”
言勇弈又将合同推进了一些:“快签吧。回头家里都布置好了,也请爷爷去参观参观,好不好?”
盛南汐现在其实很想给言竞舟打个电话问他怎么办,可现在的状况,不签是真的不行了,她看着爷爷期待的眼神,实在是不忍拂他的意,拿起了笔,在名字那一栏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言勇弈看她落笔完成,立马抽了回去,将合同放回文件袋:“明天有律师联系你办其他手续,新房就随你布置了。”
“谢谢爷爷。”盛南汐忽然意识到了婚姻两个字的复杂,婚姻不单是两个人。
自己一直以来的执念是不是有些偏颇,这样草率的结婚,是正确的选择吗?
夜里盛南汐吃叶酸的时候,给言竞舟发了条消息提醒他别忘了。
没想到对方秒回:【吃了】
盛南汐想了想,还是发了消息过去:“你爷爷真的是要送我房子。”
对方这次没有回复而是直接打了电话过来。
盛南汐窝在沙发里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忙完了吗?”
言竞舟:“没有,在等一份数据出来。爷爷送你哪里的房子?”
盛南汐告诉他:“紫苏南路192号。”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了几秒:“那是他几年前给我准备的,那时候就说是用作婚房。”
盛南汐想到爷爷说的话:“我们现在要住进去吗?爷爷说让我布置,还说要来参观。”
莫名多了套房产,还是黄金地段,纵使豪如盛家出生的盛南汐,也不禁有些心动。可心动过后却是犯愁,这么贵重的不动产,将来事情结束了要怎么处理。
“随你吧,我出差多无所谓。”言竞舟不太在意。
盛南汐一想到现在这个状况,也只能这样了:“行吧,我看着弄。”
她说完又想起一事:“对了,你最近记得每天吃叶酸,少熬夜!等你回来就该去医院了。”
言竞舟应了一声挂了电话。
远在n城的他从酒店走廊转身回了会议室,室内大概有十来个人,均是在低头研究电脑里的财务数据。这群人已经连续工作超过20个小时了,为的就是得出一份审计报告。
言竞舟同丁予萧商量了一下,随即宣布会议到此结束,让大家回去休息一晚,明早七点再开始。
其实相比于盛南汐对于婚姻的失望,言竞舟对于婚姻这件事的想法要正面的多,可能跟父亲对婚姻这件事的看重有关。在他看来,婚姻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事,是与另一个人的结合,是彼此相依的所在,是值得期待的一件事。
之所以同意盛南汐的提议,只是因为当下爷爷逼迫,用捷星来交换。
大概在言竞舟的内心,当捷星与婚姻这两样东西必须取其一的时候,婚姻是他认为可以放弃掉的一方,但当自己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却又想要弥补被放弃的那一部分。
这大概是人心本性里的贪,虽然鱼和熊掌势必不能兼得,但却仍想要兼得。
所以他在对待盛南汐时,往往觉得她虽有所图,却仍是自己选择时的牺牲品,就常常想要顺着她的意愿做事。
就如她说少熬夜,便少熬夜吧!
转眼间,s市已是深秋,夜里下起小雨,感觉更凉了。
连轴出差的言竞舟从飞机上下来的时候,忽然有点想不起自己身在哪座城市。跟着丁予萧上了车,看到机场出口硕大的s市字样,才想起自己是回家了。
回家,这个词在以往好像没什么特别。
昨天盛南汐打来电话,说房子已经大致收拾好了,问他要不要回家看看,他忽然生出了一种自己好像真正结婚的感觉。
回家,回他们的家。
不过言竞舟说他要先回爷爷家一趟,先不回去了。
车子在高架桥上开着,言竞舟问前排的丁予萧:“景态的审计已经收尾,近期你准备一下交接工作。我跟爷爷谈完你就交出去。”
丁予萧应了声。
四十分钟过后,言竞舟抵达言宅,因为提前打过电话,所以虽已是深夜,言勇弈仍没睡下在等着他。
“爷爷。”
“回来了?”言勇弈见只有他一个人,“小汐呢,没去接你?”
言竞舟随口道:“太冷了我没让她来。”
言勇弈了然,看着他手里拿着一叠文件,起身招呼他:“跟我到书房来。”
书房里,言勇弈带着自己的老花镜,一份一份的看起文件来,饶是他一个八十岁的老人,什么没有经历过、什么事情没有看过,却仍然被气的双手发抖。
他一把摘了老花镜丢在桌上:“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这几份文件是有关于景态慈善基金近两年的财务审计报告。景态慈善基金是言竞舟的姑姑言羽,在三年前一手创办的一个慈善机构,以资助偏远山区盲人孩子的医疗救助公益活动。
因言家的带头行动,s市很多与言家有来往的企业都有所参与,募集到的善款每年递增,数额往往超千万。
可如今经过专业审计机构审核,报告显示景态慈善基金从创立的那一年,就存在着虚假的项目申请、巨额慈善款项的挪用等情况。
言家借慈善机构敛财。
这一丑闻如果被曝光,对言家,对景态,对捷星,对奕胜集团都是很沉重的打击。
言竞舟看了眼桌上的文件:“爷爷,景态的事我已经办好了,我也结了婚,捷星可以还给我了吗?”
言勇弈的手仍在颤抖,他盯着言竞舟的眼睛:“竞舟,你看了这些报告,就只想到你的捷星吗!”
言竞舟微微迟疑:“姑姑为什么做这样的事我不了解,至于后续怎么处理,我想爷爷您和公司其他股东自会有主张。我毕竟只是临时管理景态,没有发言权。”
言勇弈一掌拍在桌上:“你知道自己姓什么吗?你姓言!”
言竞舟坐在那没动,等着他之后的话。
果然,言勇弈扶着桌子起身,颤颤巍巍的走到孙子面前:“竞舟,你怎么一点也不懂爷爷的用心?景态出现这样的事,是已经冰冻三尺。你只想着你的捷星,你有没有想过言家,景态也是言家的产业啊!”
“景态是言家的产业,可它一直是姑姑在打理啊。”管我什么事?
言勇弈痛心疾首叹了口气:“竞舟,公司能烂成这样,她都已经用慈善资金来填补亏空了,说明景态的经营出了严重的问题。你以为我让你接手景态,只是逼你成家吗?竞舟,你姑姑和越择都不是经商的那块料,将来的言家,只能靠你啊知不知道!”
听着爷爷的话,仿佛就在一瞬间,言竞舟似乎明白了什么。
当初爷爷说等自己结了婚,便将捷星还来,实际上是放的烟雾弹。爷爷只是想让自己顺利接手景态,然后来解决这个烂摊子。
言勇弈杵着拐杖艰难的走到窗边:“竞舟,你一心只想做你的科技公司,可你放眼看过言家没有,今年来如果不是你的捷星撑住,言家早已破产了。”
言竞舟满腹疑团道:“景态一直都是姑姑和越择在管,我也常看您在亲自去管理,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是啊,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言勇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现在追究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你现在明白你的使命吗?言家的重担都在你身上,景态你必须管,而且要管好。否则我一生的心血就要变成灰烬。”
“可是捷星怎么办,我听说越择最近在做捷星上市准备!公司现在还在发展初期,他这样盲目推进很危险。”
言勇弈转回书桌前坐下,一篇一篇的收拾起刚刚翻的凌乱的文件:“我会让他暂停上市计划。你再派小丁去做副总裁,这样可以牵制一些错误的决策。你就全心全意的给我把景态清理好。一年,景态还能承受一年的折腾,这是我预估的最长时限了。”
言竞舟想到另一个问题:“姑姑呢,姑姑怎么办?”
言勇弈想到自己的女儿,那个小时候一直怯生生望着自己、长大了与自己也不太亲近的女儿,又是沉重的叹息声:“你别管了,我来处理。”
屋内沉默了一阵,良久后言勇弈再次开口:“竞舟,你跟南汐,你们相识这么短时间就结婚,我不管你们是真心还是假意,既然结婚了,就好好过日子。爷爷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有担当有魄力。你不会让爷爷失望的,是不是?”
言竞舟盯着爷爷的眼睛,他没想到原来爷爷早已看破这些,忽然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就掉入了爷爷设好的迷宫里,现在走的每一步都在他的预想中。
他用捷星做诱饵,骗他结婚,骗他入主景态,然后用情理绑架他,让他不得不往前走。
但若说爷爷有恶意,那肯定是没有的。他要的无非是让自己不要只专注捷星,而是把稳整个言家的产业。
言竞舟一时之间心绪万千,不知该作何反应。
言勇弈看了看他的脸色:“竞舟,你别怪爷爷,爷爷老了,谁知道还能再撑多久,言家就靠你了。”
从爷爷家出来的时候,小雨仍在下着,言竞舟坐进车里,看了看二楼还亮着灯的那扇窗户,暖黄的光亮在黑夜里显得异常温暖。
他看了眼放在副驾座位上的文件,启动了车子,离去。
(。手机版阅读网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