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心虚。”祝灵雪一板一眼答道。

    万佳轻笑了一声,掸了掸宫袍,了然道:“怕是要与你说些私话,我便直接去翰林院了,晚些有空再聚。”

    祝灵雪微微欠身以作回应,又站在原地沉吟许久,才叹息着走向那不下千回百遍的永宁殿。

    一进宫门,小颜子先跟无头苍蝇似的撞了上来,待看清来人连忙跪下道:“太傅!奴才眼拙,给太傅请安!”

    “不妨事,为何如此慌张?”

    小颜子抚掌愁道:“回太傅,不知主子今日在外受了什么气,一回来便砸了许多瓷器,还割伤了手,又不许叫太医,奴才这正想招呢,可巧您就来了,快给劝劝吧?”

    灵雪往里屋瞧了一眼,微微有些叹息,面上却不曾显露,只淡淡吩咐道:“如此,便去寻些伤药来,我去瞧瞧能否劝劝。”

    “是,辛苦太傅!”

    灵雪提着裙摆迈过门槛,梁译尧瞥见人影便劈头盖脸斥道:“都滚出去,让本太子安静会!”

    灵雪掀开内室帘子,侧头问道:“此话当真?”

    梁译尧愕然转身,灵雪已然放下帘子退出,急忙追出去道:“不当真!我、你,太傅……”

    灵雪回身蹙起眉头问道:“伤哪了?”

    “什么?”

    梁译尧先是不解,灵雪睨了眼四周狼藉,梁译尧便向后藏起割伤的手掌,嘴硬的不开口。

    恰巧小颜子进来奉上伤药纱布,梁译尧瞪了他一眼,小颜子慌不迭跪安退下。

    灵雪对他那点小动作心知肚明,拿起小药瓶闻了闻辨别了药性便转身过来嗔责道:“何时行事方能稳妥些?”

    “是像万大人那般稳妥吗?”梁译尧沉声道。

    “提他作甚?”

    灵雪下意识加重了施药的力气,梁译尧疼的嘶气,反手甩开了她。

    “我不欲同你起争执。”

    灵雪煞是平静,回道:“微臣亦然。”

    梁译尧面朝内壁,灵雪面朝正门,俩人一时无话。正当灵雪提步时,梁译尧忽地拉住她恳切道:“太傅莫走,我有话同你说!”

    “我只是想吩咐他们上点茶水……”

    “是我怠慢了,”梁译尧抽出自己的手,立马喊道:“小颜子,上些茶水来!”

    外头答应了一声。

    梁译尧又转过来道:“太傅先坐。”

    “何事?”

    “阿尧逾越,敢问太傅……”

    “住口。”不等他说完,灵雪便打断了话题,抬起那双淡漠的眸子,瞧着愣怔的太子训诫道:“殿下慎言。”

    梁译尧紧凑着她落座,鼓着脸道:“不问出来,我心中不畅。”

    灵雪不待话落紧跟着答道:“伯牙子期,还有何疑问?”

    梁译尧冷不丁与她对视,心中思绪百转千回,抿抿唇,摇了头。

    “万大人很好。”

    梁译尧心有不甘,却不知如何陈述,只得说了这么句没头没尾的话,似乎这样就能疏散他心中的不解。

    聪慧如灵雪怎能不懂他的未尽之言,可男女之情却不似平日课业,更何况事关自己,怎好随意引导,便不多话,只一昧听着。

    梁译尧说了半日也意识到不合时宜,自己也不知为何一涉及这位才高八斗的状元郎心里便恼得慌,暗骂了句自己没气度。

    “我也不知为何今日失手打翻了茶盏,明明是太傅的事,可我却上心得很。虽也知状元郎的好,料定与太傅是桩好事,心里却总是堵得慌,总觉得,不该这样。”

    梁译尧如实道,说出来倒是轻松了许多,一松懈倒是未注意到身旁之人听了这番言论骤然僵住。

    “究竟怎样佛祖自有定论,殿下应当多下些工夫在课业上,今日虽得皇上夸誉,却仍需戒骄戒躁。”

    这话说的巧妙,避重就轻,梁译尧也只得应道:“阿尧谨记。”

    “如此,我便回去了。”

    梁译尧并不相送,坐在原位看她走出,小颜子端了茶来见此不知所措,梁译尧便点了点桌子道:“放这,下去罢。”

    仲亦朗缓缓从里间走出,坐到方才灵雪的位置,端起一碗茶水,轻轻吹了吹,抿了一口。

    “你说我与她,到底是谁糊涂?”

    锐利的眼神直直看向仲亦朗,渴求一个解惑。

    “太傅才貌兼全,糊涂人自然是阿尧。”

    “为何是我?”

    “因为阿尧是太子,太傅是臣子。”

    储君可以糊涂,可以纵情痴爱,朝臣却必须保持清醒理智对待。

    很显然,梁译尧还不懂其中深意,所以糊涂的是他,也只能是他。

    仲亦朗莫名有些揪心,慧极必伤,若是当真不在意便罢了,但凡太傅有一丝一毫的动心……

    “阿尧,我劝一句,你可听?”

    “你我之间,有什么不能直说的,莫给我摆那副古朽做派。”

    仲亦朗并不在意他的排揎,打量着他的神色谨慎叮嘱:“阿尧以后莫要招惹太傅去了,也该注意些言行举止,莫要再添些嚼头让太傅难做,再有数月也将束发,一直这样不稳妥又该给文臣话柄了。”

    “你怎么也这样说,我究竟是有多轻浮,引得你们这样忧虑!”梁译尧甩开衣袍,羞恼着起身进了内室。

    这厢祝灵雪回府路上耽搁了一会儿,等马车行至镇国府门已是酉时。进了五月,天气也逐渐暖和了起来,奔波了这一日衣衫早浸着汗意。

    夕雾机灵提前备上了热水供她沐浴更衣,谁知祝坤来报众人均在大厅等候一道用膳,灵雪听了只好草草梳洗换了干净衣裳匆匆赶去。

    祝耿元一见她来便命下人上菜,卓姨娘坐得最近,见了她也是微微一笑。绣线抱着均儿站在一旁,其余夫人弟妹倒不是个好颜色。

    “灵雪见过父亲。”

    “落座罢。”

    灵雪紧跟着祝耿元身侧坐了,一时菜肴上齐,祝耿元吩咐开膳,又对灵雪笑道:“怎么回来的这样迟,以为你又要歇在宫里了。”

    “回父亲,是灵雪禀报太子殿下课业恰巧遇上皇上与万大人商议要事,便顺势将灵雪留了下来。”

    灵雪随意寻了个由头道。

    祝耿元听了便点点头,不再多问,只让众人大口吃菜。

    祝耿元早先未立嫡子女,又因着常年在边关军营,作风豪爽,家里虽立着规矩,却也比旁人府邸松快许多。

    “妾身今日真算是见到妙人了,平日里只听说大小姐如何如何,原来竟得皇上这般恩待,可见大小姐学识。”

    爽迈又不失温软的声音,恰到好处的奉承,也不惹得人心生反感。

    祝灵雪循声抬头,是府上的秦夫人,梳着当下时兴的花髻,着一身薄柿色百褶裙,颈上戴着嵌珠璎珞,斜插着翡翠宝石钗环,腕上还有只金镶玉镯子。偏偏笑得亲和,不让人觉得喧宾夺主。

    祝灵雪仔细回想了一番,这位夫人生养一双儿女,平日里也未见惹是生非,便淡笑应道:“夫人过誉。”

    不冷不热的态度不免让秦夫人有些尴尬,卓姨娘借着碗盅遮掩一笑,秦夫人求助似的看向祝耿元,祝耿元从善如流道:“再过几日也该踏青了,你可听得些消息?”

    “是听小宫女提过一嘴儿,大概还是自家府邸得趣,不知太后那头如何,只怕是想热闹一下。”

    “京中惯例你可知晓?”

    祝灵雪抬眼与卓姨娘相视,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不主动提起,只道:“听说是不拘着门第嫡庶之别,意在年轻公子小姐一处热闹。”

    “是了,”祝耿元安抚了秦夫人一眼,不急不缓道:“我瞧着你平日忙碌,不曾同弟妹亲和,趁这机会,正好与你弟妹熟悉一番。”

    祝灵雪听了便放下碗筷笑道:“父亲说的是,若是今年照旧,理应如此。”

    祝耿元戎马一生,为数不多的子女也不可担当大任,心里自然是遗憾的,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毕竟再不济也是血亲子女。而自己也确实该帮衬着些,与弟妹关系和睦些,一同荣耀门楣。

    前提是,他们没有些旁的心思。

    “那便好,他几个年龄太小就由我带着玩耍,省得给你添乱。瑶儿、言儿、月儿便同你一道去踏青,如何?”

    “自然。”

    祝灵雪答应的干脆,祝耿元也欢喜不少,忙让人将她平日里爱吃的菜肴搁过去,灵雪倒是没怎么动筷子。

    “妾身见那小蹄子缠老爷得紧,便知大小姐今日得受累一趟。”卓姨娘摇着小木床上的均儿感慨道。

    祝耿元去了秦夫人院落,她便同灵雪一道回了西苑,也多陪会小均儿。

    祝灵雪倒不以为然,亲手斟了碗茶递与卓姨娘,问道:“姨娘可知那瑶姐儿今年庚岁?”

    卓姨娘醒悟过来,忙道:“哟,大小姐还真是问着点子上了,可不是该配婚了,正是及笄呢!”

    “我看那秦夫人是个和善人?”

    卓姨娘“砰”地放下茶碗,拧着眉道:“大小姐可莫要让她骗了去,别瞧她平日不声不响的,指不定闷什么黑心招害人呢!若不是她,早先我那没福的孩子也不会才两个多月便没了。”

    卓姨娘说着竟忍不住哽咽起来,夕雾忙上前递过一方干净帕子,又同灵雪劝了好一会儿,才略略平稳下来。

    灵雪又问道:“那三位弟妹可是好相与的?”

    卓姨娘忙摆手道:“快别提,大小姐不是管事的人,哪知他们的脾性儿!”

    夕雾在府里待了快十年,也帮着道:“瑶姐儿不太清楚,月姐儿是个乖静的,就是那言哥儿不知从哪学得跋扈作派,惹了多少是非去。”

    一听“跋扈”二字,灵雪便笑了,轻声道:“还能有咱们太子殿下跋扈?”

    卓姨娘抱了闹觉的均儿哄睡,抽空道:“他哪能与太子并论!”

    祝灵雪简单问了大概,又见均儿吵闹,便不言语了,只静静翻着夕雾不知哪里淘来的话本儿。

    一时均儿睡熟了,卓姨娘温柔小心地将他放回小木床,回身见灵雪伏于书案旁孜孜不倦,气质清雅,一派岁月静好,骤然触动心中柔软。

    “晚上凉气重,大小姐倒是披件衣裳。”

    祝灵雪一愣,坐直了身躯,迟疑着藏起话本儿,柔声应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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