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梁帝登基之后,大梁再无战乱,仅在边塞地段偶有暴动。如今梁帝亲征蛮疆,百姓只当帝王扩展版图疆域,自觉于出征当日列队送征。如此景象,可见民意。
太子也于同日受命监国,镇国公并太子傅从旁辅助。
另外,卫家父子四人此次皆挂帅披甲。
朝中不免有些嚼头,倒让身为其二人师傅的祝灵雪一时骑虎难下,只好同往日一样从不上朝,只在朝罢同梁译尧商议。
一来二去竟跟挂了个虚名似的,倒让万佳消遣了好几回。
五月初始蛮疆传来捷报,蛮疆王愿归顺大梁,每年交纳贡赋,请求大梁议和。梁帝顺势签了协议,蛮疆王为表诚意,将与胡家等勾结的一干人全盘托出。监国的梁译尧得知此信,连夜派人查抄了胡家,女眷流放,男子斩首示众,宫里的胡才人赐毒酒一杯。
凌晨日初之时,淑妃带着侍从端着毒酒进入大牢,灵雪跟着一道。昔日张扬明艳的丽贵妃已没有往日的风采,看见祝思柔没有半点惊讶,只淡淡道:“辛苦你来送我一程。”
二人自进宫以来便因着家里因着恩宠水火不容,如今没了剑拔弩张的氛围,反倒有些奇怪。
“你先下去。”祝思柔转身对灵雪道。
灵雪看了一眼,领了随从退下。
胡才人眼神复杂地目送祝灵雪离去,垂头笑道:“是你赢了。”
祝思柔丝毫不介意地进入牢房,将毒酒搁上木桌,坐下道:“进了这宫墙哪有真正的赢家,我不过是依仗哥哥侄女罢了。”
胡才人看着那毒酒倏然笑了,执起酒杯一饮而尽。祝思柔下意识伸手劝阻,蓦地反应过来无力垂了下去。
“黄泉路上还有父亲兄弟和嫡亲的妹妹作伴,也不算孤单了。”胡才人释然道。
祝思柔不知道此刻还能说些什么,见她喝了毒酒,便打算起身离开。
胡才人捂着胸口缓缓倒了下去,她隔着牢门望着祝思柔,一脸悲泯道:“宫里资质最久的是你、我,皇后三人,如今我命数已到,不知你与她……又是怎样的,造化。”
五脏六腑袭来凌迟般的痛意,胡才人挣扎着伸手想要抓些什么,祝思柔站在原地慌乱无措,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大口大口呕出黑血,慢慢闭了眼睛……
胡家一事刚刚平定,后宫又传来皇后哮喘,宫妃依次侍疾,连想逃离这多事之秋的灵雪都排上了次序。
好在蛮疆传来班师回朝的声讯,灵雪料着梁帝上回的意思虽然动身恐怕未必真能那么快回京。
这日梁译尧处理完政务,稍稍得空便往坤宁宫请安,顺道瞧瞧正值侍疾的祝灵雪。
哪知甫一进门眼前便飞过去一件瓷瓶,“哐当”碎在跟前,正与小颜子面面相觑间,祝灵雪跪着退了出来。
“太傅当心!”梁译尧眼疾手快地将她拉离了碎片。
祝灵雪连忙避嫌似的退开几步,还不等梁译尧询问,便默默去外头长廊跪着。
“可是尧儿?”里头问道。
梁译尧答应着,不放心地又看了几眼,皇后身边的大宫女出来请人见此忙悄悄儿的打手势,梁译尧方才进去。
皇后靠床而坐,下头跪着服饰的是去年新入宫的云贵人,年岁与灵雪相仿,也不知如何惹了皇后不虞。那床柜上不知为何空了许多,梁译尧四下看了一看,地上白瓷碎片上还粘着血迹,心里猛地一跳。
“母后。”梁译尧拜道。
皇后点了点头,又对云贵人道:“没眼力见儿的奴才,还不滚下去!”
云贵人心有不满却不敢不从,只得跪安甩着手帕出去。
梁译尧问了几句,得知皇后已无大碍,便谨慎道:“母后为何罚跪我太傅,她到底是一朝臣,此举恐落口舌。”
皇后似是又发了癔症,张口便道:“不过是奴才一个,本宫一国之母有何罚不得的,纵使要了她的性命也合该谢恩。”
梁译尧听的一身虚汗,心知为其分辩会将事情闹得更糟,便没有开口求情,只将梁帝得胜回朝的事说了。皇后并不太关切,只虚虚关切了几句,梁译尧见此便借口还有折子要看利落告退。
梁译尧前脚走出坤宁宫,小颜子后脚便来请祝灵雪前去议政,皇后阖目养神,大宫女便没有通报进去,自己做了主,扶起祝灵雪。
祝灵雪客气道:“有劳姑姑。”
大宫女慌忙屈礼道:“奴婢不敢,只盼大人切莫因着娘娘挤兑我们太子殿下才是。”
“不会。”
祝灵雪一面说着一面提着裙摆往外走,路至御花园却被忽然窜出来的梁译尧拉了过去。
那人不由分说便将她按在石凳上,顾不上男女之别就要察看她的伤势,吓得夏兰连忙跪挡在灵雪跟前一迭声道:“太子放着膏药,奴婢来就行,让奴婢来吧!”
梁译尧只得将膏药抛给夏兰,夏兰稳稳接住,不尴不尬的视线在俩人之间转了一圈,灵雪开口道:“转过身去,莫要在我跟前孟浪。”
梁译尧便转过身望着远处的湖泊,皱着眉头不满道:“母后为何不喜你?”
皇后为何不喜她,自然是因着上年桃花宴冯穆清的事,又见她与太子走得甚近,便心生厌恶,格外提防着她。灵雪心中有数,却不好明说。见梁译尧也只是抱怨几句,没有要她作答的意思,便当作不曾听见。
夏兰替她擦伤的膝盖抹上了药,退至一边。
梁译尧回头祝灵雪正巧慢慢悠悠打着呵欠儿,梁译尧便俯身瞧了瞧她眼下乌青,上手碰了碰问道:“怎么又弄得这样憔悴?”
灵雪还未来得及开口,忽然察觉侧边花丛一阵响动,梁译尧也顺着她的视线微微转头,云贵人满脸惊恐地看着她二人。
祝灵雪扭头瞧了瞧俩人间的距离,按下想要推开梁译尧的冲动,面无表情道:“殿下何时能有些分寸。”
梁译尧看着面前人蹙起眉头,又看向自以为撞破秘事匆忙离去的云贵人,心底忽然动了怒,挑衅一般又凑近了一步,几乎是碰着鼻尖的距离。
“太傅烦我了?”他问道。
祝灵雪抬眸冷冷淡淡扫了他一眼,扭过脸不理。
如果不是看到祝灵雪宽大袖口下的双手紧攥着衣料,梁译尧大概会相信她是沉着镇定的,可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她轻而易举便能糊弄过去的小太子了。
梁译尧没有揭穿她假作从容,伸手绕到她颈后替她理了理领子,不经意地蹭过她的颈侧肌肤起身嘟囔道:“再惹我就不是这般对待了。”
祝灵雪不自在地伸手扯了扯后颈领子,只觉得那侧肌肤麻麻酥酥的不舒坦,又忍不住揉了揉,略带了些恼意对梁译尧道:“成天越性儿的闹我,究竟是要怎样?宫里起了流言我如何自处,你可曾想过。”
梁译尧低声嘀咕了一句,灵雪不曾听清,蹙起秀气双眉询问。
“没什么。”
梁译尧暗自庆幸,不敢告知灵雪他方才对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说的是:那又怎样,大不了本太子求亲就是。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愚人也。殿下莫要率性而为,与殿下年岁相仿的皆榜上有名,殿下切莫学那纨绔作派。”
梁译尧像是忽然被踩了痛脚似的,满腹牢骚地看了过来。年岁相仿的是谁,万佳与她本人,榜上有名可不是真的。
“太傅性子一急满口便是大派道理,端的是老神在在。”梁译尧口无遮拦道。
“你!闭嘴!”祝灵雪羞恼道。
因为她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梁译尧说的确实是真话!面对梁译尧,她好像确实一着急一生气,不是长篇大论就是直接同梁帝告状,真是越想越郁闷!
梁译尧顿了顿,还想开口,祝灵雪“唰”地起身拦他道:“不许说!平日写文章不见你这般能言善辩,你有本事满腹经纶再来说我!”
梁译尧知道把人惹恼了,本想认两句错,谁知听了这话竟嘴比脑快道:“我又不考文状元,干什么读那么些书,太傅自己看了便是。”
祝灵雪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梁译尧飞快地捂嘴,又凑上去作势扇嘴道:“阿尧无心的,太傅莫恼阿尧。”
祝灵雪气得半死,咬牙道:“若不是看你忙于政务,看我怎么罚你。”
梁译尧倏地笑了,“阿尧心中有数,太傅放心就是。”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可灵雪听懂了。
梁译尧见她缄默不语也不强求,轻笑道:“走罢,阿尧送太傅回去。”
“献这殷勤做什么,批你的折子去,我正好去趟寿康宫。”灵雪道。
“又去皇祖母那做什么?”
灵雪不答,屈身告退。
梁译尧微微垂首以作回礼,静静站在原地瞧着她离去。
待寻不见人影,才从袖口掏出一折奏文,内容是关于他选妃一事,落笔日期是在父皇出征前,想来是父皇还未来得及处理便被他翻到了。
而自己并未考虑许多便将这奏折扣了下来,若是让她知道了,又该说自己率性而为了。
愚不可及便愚不可及吧,至少,能拖一天是一天。
梁译尧捏紧了奏折用力闭了闭眼,再睁眼时又如往常一般桀骜不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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