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亦朗猛然一惊,一向温和有礼的人竟慌得无措,连忙对着祝灵雪作揖,急切告罪道:“太傅,我并非这个意思!我不过是,不过是……”
“不过是心善仁慈?”仲亦朗低头不答,祝灵雪神色一黯,“可我并非良善,只懂得除去祸根免于后患。”
她转向梁译尧卫鸿,没觉得对这二人有什么能说的,便打算继续问向仲亦朗,纠一纠他仁善的君子习性。
谁知梁译尧看了她一眼,竟站过去,对着她笑道:“太傅要问我吗,我是冷面心寒的人,睚眦必报。”
祝灵雪微微诧异,卫鸿碰了碰佩戴的平安玉扣,也对着祝灵雪道:“我觉得太傅没有错,私怀东珠其罪当诛,如此心肠歹毒的人留下来,后患无穷。就是在战场上,敌方兵将有无罪孽都是得杀尽的,更何况这人本就有罪。”
祝灵雪再看向仲亦朗,他回视过去,二人视线交汇,仲亦朗懂她的意思,可转向地上之人,又紧皱双眉有所不忍。君子之道行了十余年,乍然难改,仲亦朗咬牙欲劝,抬眼却见祝灵雪心有所感的扭开了头。
明明只是很轻微的动作,他却感觉自己好像被划至不同阵营了,这种落寞感要比违背君子之道来得更加难受许多。
其实他根本不需纠结对与错,善与恶,他只需要和他们站在一起啊。
仲亦朗顿感自己不知变通,立即对着祝灵雪拜道:“弟子迂腐,多谢太傅教诲。”
祝灵雪笑着摇头,轻拍他的肩背以作安抚。她其实也不强求仲亦朗改掉仁善之心,她只要他三人作出相同抉择。
祝灵雪站在门口,仲亦朗与卫鸿忽然说了什么,梁译尧便打算出去吩咐小颜子请太医,忽听她淡淡道:“我以为你们会好奇她手里哪来的东珠。”
梁译尧脚步一顿,仲亦朗卫鸿二人对视一眼,连忙朝这边走了过来。祝灵雪伸手拦住梁译尧:“不要追查下去了,你现在还没有这个能力解决。”
“我可以禀报父皇。”
祝灵雪命夏兰出去守着,关上门,转身道:“我父亲已不再带兵打仗,舒将军常年镇守边关,若是西域来犯,可用之材仅此几人。皇上未必不知,既无确切证据,不会因为一对东珠打草惊蛇。”
卫鸿似懂非懂,仲亦朗了然:“太傅的意思是,他不愿支持阿尧,已有反心?”
祝灵雪沉默不语,胡菱衣为何会有一对东珠,若是为了陷害她而特地寻来一幅未免小题大做,她父亲不会冒着杀头之罪替她寻来。除非是这对东珠本来就是胡菱衣的,或者说,是有人送给胡菱衣的。
交易很明确,东珠只有中宫可佩戴,那人必然是许了胡菱衣皇后的位置。宫中东珠所制首饰皆送至中宫,太后宫中也没留上一二件。可见这对东珠是外来的,那么作为核心一环的胡菱衣绝不能留。
祝灵雪若有所思,站在梁译尧跟前,数日不见,他几人身量又长了许多,祝灵雪微微抬头面色认真警告道:“皇上自有良策,我劝你适可而止,不许妄动。”
梁译尧低眼看她,撇嘴点头。
仲亦朗忽然神色尴尬道:“既是如此,太傅你为何……”
祝灵雪转身,揶揄道:“她固有一死,总该让她的死更有价值。”
梁译尧只是瞥了她一眼,出去让小颜子喊太医。仲亦朗卫鸿二人皆是低头,卫鸿心里大呼着跟着太子果然正确,仲亦朗则是惭愧不已。
卫鸿又问道:“太傅,若是我们执意要保她一条命呢?”
“我会当着你们的面亲自动手,她今日不会活着走出这个皇宫。”
两人互看一眼,难以置信地转向祝灵雪,卫鸿道:“那万一太子与你动手呢?”
祝灵雪睨了他一眼,淡然道:“虽然我力不及他,内力却还能与他拼上一拼。况且,你三人并非这等蠢笨之人。”
卫鸿尴尬一笑,忽的惊奇道:“太傅会武?”
“太子殿下不曾告知你二人?”
“阿尧为何会知道?”
梁译尧及时赶了回来作势捂住她的嘴,祝灵雪侧身避开不语,梁译尧瞪向那求知若渴的二人:“平时不见你二人这般好学!”
这一茬又提醒了祝灵雪,她便向三人道:“对了,你三人以桃花为题作篇文章明日上书前交与我。”
祝灵雪包扎了伤口与他三人前后回了阁台,太后关切了几句便命坐下观看其他小姐施展才艺。
皇后见她伤了脚也不好重提作舞之事,见儿子落座,便轻声对冯穆清道:“你去,也献个才艺。”
冯穆清点头称是,“民女冯穆清,特向太后献上一曲《出水莲》。”
冯穆清缓缓坐下,露出纤细白皙的玉指,抚上琴面,琴声徒然在殿上响起,琴声大气温婉。冯穆清噙着浅笑,轻拨慢挑。一曲毕,她向前欠身。
太后赞不绝口,这首曲子她已听祝灵雪弹了不下百遍,可还是被她周身散发的卓群幽兰之气吸引,忍不住多问了几句,连连说好,正打算赏赐。却见皇后贴身侍婢捧了锦盒而来,便打算观看一番。
锦盒打开,皇室众人惊疑不定,太后更是面色铁青,皇后拿起紫玉镯替她戴上。冯穆清一见众人脸色便知不妥,再三推辞不受,太后面色才有所好转。
紫玉镯只有深得皇后喜爱者执掌,地位可同皇妃。
梁译尧见皇后拿出此物一个劲儿的往冯穆清腕上套,定眼细看还是曾经有过口舌纷争的,便豁地起身,一把打开纠缠不清的二人,夺过皇后手中的紫玉镯放入锦盒,下意识往祝灵雪面前一扔,等锦盒“砰”地砸在不愿插手是非平心静气品茶的祝家姑侄之间才恍觉不妥,暗恼自己这不知何时养成的有事就往太傅跟前抛的习性。
祝灵雪立即捧起锦盒转递给祝思柔,冲她使了个眼色,祝思柔会意紧跟着捧起递至太后桌前。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那烫手山芋已转交给了太后,梁译尧顺势拱手道:“有劳太后收着此物,莫要让我母后随意给了旁人。”
众人不疑有他,太后已收了皇后掌管六宫之权,不好徒增话柄,便打算过几日找个由头再光明正大的送还皇后。
忽然一小太监慌慌张张进来禀报:“胡小姐昏倒在司珍房门口了!”
众人皆是惊疑不定,冯穆清不知为何下意识朝祝灵雪看去,祝灵雪坦然回视。冯穆清浅笑,却直觉这事与她脱不了干系,正思忖间忽觉脸上落了一道锐利的视线,转头,梁译尧正冷着脸瞪她。
太后便问道:“怎么回事,那孩子现在如何?”
“回太后,胡小姐现在厢房歇息,侍候的宫女还从她身上捡到一对,东珠耳饰。”
小太监偷偷瞄了中宫一眼,皇后拍案大怒道:“反了天了,你还不拿她过来?!”
小太监慌忙磕头谢罪连滚带爬地出去传旨。
半盏茶后,胡菱衣由宫人押着神识不清地跪了进来,她脑中不甚清明,听见皇后话语带有东珠字样,便想起自己要陷害祝灵雪一事,强作镇定却又是胡言乱语。
祝灵雪此刻正站在太后身边侍候,别有深意地望了夏兰一眼,夏兰回以笑容,她将那量度把握的正好,能使她脑中混沌却不至于忘却前事,除非胡菱衣药效过去否则不可能解了这个困局。
皇后见她言语颠三倒四时不时伴有辱骂怨咒泄出,只当她藐视自己威严,便疑心是她那姐姐别有异心,也不听众人劝饶,当即以僭越之罪打入死牢。
可怜她是非不知间便已定了罪,被侍卫拿下拖远,远远地还能听见她语无伦次地咒怨谁人,像极了她那被打入冷宫的姐姐。
祝灵雪面色漠然,死死掐着指关节,梁译尧隔着三丈远眼神关切地扫向她,祝灵雪心有所感地转头,看见梁译尧无声注视着她,心下缓缓安定,她慢慢松开了手,微微扬起唇角。
晚间戌时,便有三位小厮将三人所作的文章快马加鞭地送至祝府,祝灵雪将三篇文章粗略看过,心绪复杂。沉思片刻便又拿起文章打算重读一回,读完梁译尧那篇已然神情恍惚,抬手摔在了地上。
祝耿元过来逗弄小均儿,听着她这动静,便走来瞧个乐,见地上摊着一份文章,顺手捡起。不问还好,一问祝灵雪更是气得不行,眉眼间充斥着火意,咬牙切齿地瞪了他一眼,抬手又往桌上放了份卷子。
祝耿元便低头读捡起的那份文章,才读了半篇便头皮发麻,当下便体会到祝灵雪的情绪,骂道:“这是卫鸿的?写的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
哪知祝灵雪只是缓缓抬起了头,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祝耿元瞥了眼她手中的卷子,署名仲亦朗。又侧头看了眼桌上的卷子,署名卫鸿。再低头,梁、梁译尧。
太、太子啊……
“啊,其实,雪儿啊,做师傅的就是要有耐心啊……”
祝耿元硬着头皮劝解,祝灵雪只有种“驴耳灌秋风”的无力感,头疼地摆手,心烦地打发祝耿元回去休息,祝耿元又劝了几句早些歇息莫要伤神方自行回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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