笄礼过后,祝灵雪照常给太子授课。如今太子好缠许多,她也不必日日候在永宁殿外等人接见。只是那日太后的举动确实让她心有余悸,愈发得疏远太子。

    梁译尧从一开始的愤懑不平到后来的闷闷不快,如今已变得习以为常,只是偶尔会发一两句牢骚。

    祝灵雪平常都与淑妃一道用午膳,歇息片刻便再去授课。这日祝思柔饭后积食,便出来送祝灵雪一程,顺道去御花园散心消食。初冬时月,太阳落在人身上便觉得暖洋洋的,祝思柔走了没到一刻,便觉得腿脚酥软。

    兰叶便扶着她往亭阁走去,祝思柔惺忪着眼远远望去,见一娇丽身影端坐于中,便问道:“亭里还有何人?”

    “回主子,像是丽妃娘娘,咱们可还要过去?”

    “去,怎么不去。”

    祝思柔一扫方才的惫懒神情,面色不豫地朝亭阁走去。那日祝灵雪不愿生事,但,能让太子出手的事,祝坤怎么都得回禀一二。

    胡菱衣是如何行事,她这段时日撬了夕雾夏兰的嘴,可知道得清清楚楚,只是不好无故添是非,这会撞上面儿了,哪还有避让的道理!

    丽妃见着祝思柔兴师问罪一般朝这边靠近,便知来意。只是那日自家妹子才是真正没脸,心里记着这笔,还能让她家的人再来叫嚣?

    她漫不经心地起身,虚情假意问好:“淑妃姐姐今日也出来散心啊。”

    祝思柔哼了一声,从她面前走过,落座,开门见山道:“本宫还当是谁呢,原是丽妃妹妹,许久不见妹妹气色倒好。”

    深宫后院,一看荣宠,二看阶位,三看资历。

    正是不巧,她淑妃偏偏就是高了丽妃一稍。

    丽妃自讨没趣,便跟着坐下,有意无意拨弄髻间金海棠珠花步摇,悠悠道:“哪里,妹妹这几日伺候皇上累得紧,哪有姐姐这般好颜色呢。”

    祝思柔淡淡看了一眼,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高傲神情一点不落地扎进丽妃眼里:“哟,丽妃妹妹这话在旁的姐妹那好使,在本宫这可没什么趣儿。若不是本宫近日身子不爽,劝了皇上瞧瞧妹妹去,宫中这么些新人还不知哪日轮得上妹妹呢。”

    丽妃顿觉羞辱,拔了步摇塞进侍婢手里,没什么好气道:“是得谢谢姐姐。”

    淑妃丝毫不让道:“有这嘴上的工夫不如管教一下自家妹子吧,攀龙附凤没得惹人厌恶!”

    丽妃连连被呛,又听她刻薄自己亲妹,此刻也带了火气道:“我家妹子自然不比娘娘侄女儿盛名在外,但从小也是由宫里的嬷嬷教导的,只怕体统规矩不曾像谁一般出过差错。”

    祝思柔才不怕她,重重拍着桌面道:“谁?有什么不敢直说的?盛名在外我家丫头可真是愧不敢当,大街小巷谁不知道胡家二小姐是狐精转世。”

    祝思柔毫不掩饰自己的奚落之意,那丽妃也是将门之女,哪里容得下幼妹被如此笑讽,当即起身指着祝思柔怒道:“淑妃娘娘既是带着淑仪封号,嘴下可仔细着,如此恶毒,闹大谁也不见得好看!那祝小姐还在宫中任职,姐姐不要体面也该为太子傅想想!”

    祝思柔一把打落她的手,丽妃不妨小指上的护甲都被扇落,忙收回了手呼气揉弄,宫女太监连忙扶了自己主子退了两步,大宫女将那镀金护甲捡了,丽妃气急败坏道:“你这等泼辣,难怪那太子傅也爱动手,倒真是应了一句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再放肆!”祝思柔抬头呵了一句,又讽道:“你我同为将门之后,你落我一头,你家妹子也差我家丫头一截,你怎得不反省一下,为何出了一家子的败兵?”

    “你——”

    “好了!本宫没那闲情逸致与你对嘴,不过是来提醒你一句,滋事生非前先打听一下来人身份,自个儿掂量清楚到底惹不惹得起!”

    丽妃心有不服又确实不敢与祝思柔硬碰硬,祝思柔见她不语便起身甩袖离去,她只能恶狠狠地瞪着祝思柔背影,心里辱骂个不停,暗道此事没完。

    这一插曲祝府并不知晓,后宫妃嫔生事少不得被治个德行有亏的罪名,淑妃二人心中有数,不准任何人传了旁人听去,因此除了各自宫人,其他人一概不闻。只是打那之后,后宫众人瞧得分明,她二人面上私下水火不容,几番因闹得太过而被中宫训诫。

    很快年关将至,皇上将要率领文武百官一道前往太庙祭拜圣祖,钦点朝臣还需同皇嗣宗亲在广济寺斋戒一周。

    祝灵雪刚进上书房,便看见高公公携了圣旨等在一旁。

    祝灵雪惊喜不已,这于她而言实在算得上一件大事。毕竟她任职以来从未出现在朝廷之上,只是每日抓着小太子读书做文章。若能一道前往太庙祭拜,那便是史书有名的正经官员了。

    祝灵雪放下书本,对正欲起身问礼的小太子视若无睹,转而走向高公公,小太子坐在书案上,懒散抖着腿斜睨她。

    高林宣了旨,见祝家小姐眉眼染着笑意,便对祝灵雪打趣道:“广济寺姻缘签十分灵验,大小姐到时也可求支问问良缘。”

    祝灵雪没想到自己不仅能陪同皇上前往太庙,还是去广济寺的钦点朝臣,受宠若惊,便顺着高公公话头道:“多谢公公告知,灵雪一定问询一番,不枉一行。”

    高林笑着告退。

    角落梁译尧便阴恻恻道:“世间公子皆爱软香温玉,太傅这样的纵使求了也是白浪费签文。”

    仲亦朗皱眉提了他一句,梁译尧浑不在意的从书案起身转而坐下,卫鸿连忙起身劝慰祝灵雪。

    祝灵雪充耳不闻,拿起书走至梁译尧跟前道:“殿下诵读圣贤文章,不知从哪晓得软香温玉一词?如此年纪会的倒是不少啊。”

    梁译尧被奚落得分外不留情面,禁不住连双耳都染成了绯色。

    这下换仲亦朗二人不知所措了,互视一眼,纷纷埋头温习功课。

    梁译尧羞恼道:“你对他二人说话从来不会如此口轻舌薄,只对本太子这样!”

    祝灵雪与他对视道:“殿下自找苦吃。”

    梁译尧不满道:“你,你怎可如此说我!平日里也是,你既是我师傅,我有错处你不耐心教我,成日跑我父皇面前揭我短处算什么作为?不过是拿皇上压我。你倒是说说,可怪我对你不敬。”

    祝灵雪确实心虚,尤其是前两日自己才告过状,谁让他起初乖张难训,逼得自己不得不找皇上立足。

    想到他即将遭遇,祝灵雪微微抿唇,避开了梁译尧的视线,难得的不与他分辩。

    梁译尧不悦,心中又委屈,便耿耿于怀道:“你当日只受了阿朗和卫鸿的礼,是不是,心中就没把我当做学生弟子。”

    祝灵雪诧异地瞥了他一眼,只当是他又憋什么坏招,只道:“微臣对殿下与两位公子一视同仁。”

    梁译尧听了便起身辩道:“何来一视同仁,你分明将我置若空气!”

    不等梁译尧再说,祝灵雪倏地摔了书,转身就走。

    伺候太子的小颜子见了,心里祷了句佛,连忙飞奔报知皇上拿主意。

    梁帝正在养心殿批改奏章,见高林急急忙忙地进来,不等发问,高林便禀道:“皇上,宫人来报,太子与太傅起了争执!”

    梁帝笔尖一顿,本不欲理会,“灵雪不是急性的孩子,”说了半句,似是想起自己不成器的儿子,又不放心道:“怕是受了委屈,高林,那上贡的南国阿胶炖品,你拿了看看去。”

    高公公领命手脚麻利地往上书房赶去,才半路便撞见面色不愉拂袖而去的祝太傅,将军之子卫鸿紧随其后。

    高公公打着拂尘正想着如何开口,祝灵雪已经一溜烟地从身边走过,紧接着卫鸿也追循而过。高林看着二人的身影,愣了片刻。便命小太监将赏赐送至祝府,自个儿打算去上书房问问起因。

    上书房内更是天翻地覆,书籍纸张落了满屋,书案凳子东倒西歪,仲亦朗死死拦在门口不让梁译尧出去半步,梁译尧便又朝外头掷了本书籍,“砰”地砸在高林身后的墙壁。

    仲亦朗好言好语地劝道:“阿尧你这通无名火要是倾够了,就赶紧坐下冷静想想,太傅是说了什么惹得你大动肝火?”

    梁译尧推了他一把,愠然道:“明明是她先摔了书,你好端端怪起我来了?!你方才难道不在场,我可有哪句话错了的?”

    仲亦朗摁着他,实话实说:“哪句话都不对。”

    梁译尧一听又要跟他动手,仲亦朗连忙双臂相挡,快速解释道:“一开始便编排太傅,紧接着又埋怨太傅多嘴,最后还怪太傅偏心,太傅本就是姑娘家玲珑心,哪受得你这牙尖嘴利的。”

    高公公在外间听到这,明白大概,便也不打算进去了,直接悄声退下。

    梁译尧反被倒打一耙,瞪大了双眼,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对我有什么偏见,我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仲亦朗见他过了冲动劲儿,也不挡着门了,蹲下一一拾起面目全非的书籍,“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听着是这个意思,意味不明,也不怪太傅生气啊。”

    梁译尧气到哑声,只觉得血液上涌,直往脑门上窜,眼前一黑差点站不住,便扶着墙坐在书案上缓缓气息。

    仲亦朗便问道:“你不找太傅请罪?高公公方才可来过。”

    梁译尧揉着两鬓穴位,朝门外望了一眼,不耐烦道:“等我消两天火再去,左右是少不了一顿责骂。你晚点告诉我卫鸿那边状况。”

    仲亦朗“噢”了一声,指着横七竖八的桌椅道:“那我便回去了,这些有劳殿下?”

    “别喊我殿下!”梁译尧怒道。

    平日祝灵雪甚少称他“太子”,多是称呼“殿下”,这会儿梁译尧一听这二字便觉脑子嗡嗡作响。

    仲亦朗掩唇而笑,作揖告罪,“太子,亦朗告退。”

    梁译尧本打算等次日祝灵雪授课随便请个安揭过,哪知一连两日祝灵雪都不曾入宫授书,皇上也没个动静,仿佛一点不知。

    梁译尧遭不住卫鸿二人谴责味儿十足的明示,不情不愿地出宫拜访镇国公府,祝耿元堆着满脸意味深长的笑容迎接。梁译尧自觉尴尬,也不提来意,祝耿元便一路请进西苑,说明是何人院落,便带着众人告退。

    梁译尧在门口徘徊半日也不见动作,祝灵雪倚在窗边无动于衷,见梁译尧又在院里绕了几圈,便吩咐道:“夏兰,皇上赏赐的补品,你过去吩咐炖来。”

    夏兰点头,开了房门,便见太子殿下无头苍蝇一般在自家院落乱转,回头看了窗边观景的祝灵雪无甚反应,便不敢惊动,自己轻手轻脚地离开。

    梁译尧见有人出来,刚准备趁势而入,转头却见房门又一次关上。纠结半晌便硬着头皮过去敲门。

    祝灵雪原想着夏兰顺道开了门出去,给那降尊纡贵还好脸面的太子殿下一个台阶,谁知夏兰误解自己意思,出去还把门带上了。

    祝灵雪无奈叹息,只得亲自过去开门。

    一个准备敲门,一个正好开门,梁译尧的手就这么不尴不尬地置于祝太傅胸前几厘米处。梁译尧僵着不敢乱动,小心翼翼地打量她的神色,祝灵雪便要关门。

    梁译尧着了急大声喊着“太傅!我并非有意,太傅,我是来认错的!”一面扒着门框不放,祝灵雪力气不及他,便直接松了手往里间走。梁译尧踉跄着扑了进来,脑袋抽风似的转身合上房门。

    祝灵雪坐在榻前,见此茫然道:“你……?”

    梁译尧后知后觉自己行为,慌忙表清白:“我,我这是还不是气急懵了。”说罢转身开门。

    “我可没教过殿下私闯女儿家闺房。”

    梁译尧开门正对上推门进来的夏兰,恰好祝灵雪说了这么一句意味不明的话,梁译尧沉思片刻,开口:“我……”

    夏兰放下盅碗,转身跑开。

    梁译尧:……

    梁译尧转头看了看伏在榻上写字的太傅,又看了看仓皇而逃的婢女,打定主意绝不多说一句,想了想又面无表情地重新阖门。

    祝灵雪余光中见梁译尧将盅碗搁置在桌上,疑惑道:“夏兰人呢?”

    梁译尧摇头说了句“不知道”,又问道:“太傅究竟为什么生气?”

    祝灵雪垂首不答。

    “那太傅如何才能原谅我?”

    祝灵雪写字不理。

    梁译尧微生了些恼意,顿了顿双手作揖道:“请太傅原谅?”

    祝灵雪如风过耳。

    梁译尧便大步冲她走过来,祝灵雪放下笔看着他径直而来,梁译尧一把扯住祝灵雪细腕,破罐子破摔,将她扯至自己身边,豁出去地靠近问道:“原不原谅我,嗯?”

    祝灵雪闭了闭眼,深深呼了口气。谁知太子殿下又混账地点了点她的脸颊,细腻光滑。胡闹的小太子看着身侧的祝太傅,肤若凝脂,朱唇皓齿,明眸善睐。喉结微动,不合时宜的想起“温香软玉在怀……”

    祝灵雪见他神色有异,反拉住他的手腕,对着他的鼻梁就是一拳。

    “啊——”

    梁译尧吃痛,捂着鼻梁蹲下,祝灵雪又将他拉起,梁译尧不得不跟着起身,祝灵雪又是一拳,狠狠打在他的颚骨。祝灵雪又抬手,梁译尧连忙挣开抵住,“你疯了啊!竟敢本太子!”

    祝灵雪微怒道:“出去,谁教得你这样孟浪。”

    “你、你别不识好歹!”梁译尧揉着颚骨道。

    “是谁扒着门说认错来的。”

    “你别蹬鼻子上脸。”

    “出去。”

    “你……”

    “出、去!”

    祝灵雪一手指着门外不虞地看着他道。

    梁译尧只得灰头土脸的离开。

    之后梁译尧便主动约着仲亦朗、卫鸿二人早早等候在上书房,倒让祝灵雪倍感意外。梁译尧几回偷瞄,她都视而不见,小太子心虚自然不敢胡缠。

    太平一月有余,梁译尧也终于在祝太傅不冷不热的态度下捱到了祭祀之日。

    过了这几天,学堂便统一放假,梁译尧心里有疙瘩,便想着趁这几日找太傅示个好,也不必每日上书时气氛闷沉,卫鸿在他耳边喋喋不休。

    出行当天,皇上、皇后、太后三人同乘一辆马车,四妃同坐一辆马车,太子三人骑马在前。

    梁译尧上了马匹见祝灵雪站着发呆,便双腿轻夹马腹跑至她身边询问她如何前往。话音未落,三公主静裳便遣了婢女邀祝灵雪同坐,祝灵雪欣然前往。

    梁译尧只得调转马头,回归原位。仲亦朗笑而不语,梁译尧便拉着缰绳别扭道:“你做的好事?”

    “三公主自己的意思,与我何干?”

    梁译尧便抽了马屁股一鞭,将两人落在后头。卫鸿不解,靠近道:“太子又是怎么了?”

    仲亦朗笑道:“大概是,恼羞成怒吧。”

    卫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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