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见深,祝灵雪听说祝耿元和其他几位将军一同喝酒去了,便没有在大厅同其他夫人庶弟妹用膳,而是在自己院落随便拣了几样小菜。

    夏兰知道她晚上吃得不多,刚隔了半个时辰便端上来一道雪丝玉翠糕。

    这是夕雾跟着外头新厨子学的,将煮透的山药磨了和成面团,揉了糯米粉、豌豆黄,再加入时令花瓣凿出的汁水,制成梨花的模样,香甜爽口,也不腻歪人。

    夏兰这边搁上桌,祝灵雪便侧头瞧了一眼,就着手里的红枣银耳茶尝了半块。

    夏兰替她添茶,摸着不是很热,刚想出去换上一壶又想起什么似的进来问道:“再过两日就是小姐生辰了,小姐是什么打算?前几日老爷相问,小姐忙得昏天黑地的,咱们都没找到空子问起,现在还没回呢。”

    “这笄礼父亲哪懂,就说请淑妃娘娘的意思,我进宫授书便知会姑妈。”祝灵雪答道。

    “是,小姐迟迟不提,老爷也是着急。这茶可凉了,奴婢给您倒碗热的去,顺便回了这话。”夏兰道。

    “你顺道把这碟点心给父亲送去。”

    夏兰应了声,端了碟子出门,没走两步抬头就见祝耿元匆匆忙忙进了西苑门,便在长廊站住了脚。

    祝耿元迎头看见祝灵雪的贴身丫鬟等着,手上还端了碟点心,便停了步子问道:“做什么去?”

    夏兰屈膝道:“小姐让奴婢把点心送去老爷尝尝味——”

    “进来再说。”祝耿元见祝灵雪屋门还开着,知道她还没睡下,截了夏兰的话头道。

    夏兰便端着碟子跟在祝耿元后头,隐约听见一道跟来的祝坤让小厮套马去。

    祝灵雪正一手拿书细嚼慢咽另半块糕点,忽的见祝耿元进来,不等自己开口,随后的夏兰又进来把那碟子糕点搁了回去,回了自己方才的话。

    灵雪鼻翼轻翕,没有嗅到太重的酒味,便咽了糕点问道:“父亲不是喝酒去了吗?”

    祝耿元愁眉不展道:“你可听得宫里传的消息?”

    “闲在家中一整日,不曾听闻什么。”

    祝灵雪起身替祝耿元倒了杯热茶,祝耿元便坐了下来,依旧是蹙眉,“我在酒楼里听人议论,太子酒醉纵马撞了无辜百姓。”

    祝灵雪愣了一下,放下茶壶,自个儿坐下问道:“伤势如何,这会子酒可醒了?”

    “摆摊的汉子,不过伤了点皮肉,就是唬得不轻。那太子连犯了两条律法,皇上正拿在御书房问罚。”祝耿元叹道。

    这事与祝灵雪不是很相干,只是她身为太子老师,刚任职太子就触了律法,或轻或重,要是文官弹劾,自己也逃脱不了一个责字。

    祝灵雪默声不语,祝耿元倒是上手拿起了雪丝玉翠糕尝味,还问了两句夏兰糕点的做法,听到是夕雾特意学的点头之余还命夕雾明日多做些给府里的主子都送点尝尝。

    “罢了,父亲自便,女儿进趟宫。”祝灵雪无可奈何,起身屈礼道。

    “大晚上的你就这么去?”

    “父亲不是问我笄礼怎么办吗,灵雪问问皇上去。”

    祝耿元便笑道:“我以为你会去找思柔着手操办。”

    “不过是找个由头进宫,免了文官的口舌,父亲怎么还当真呢。”祝灵雪嗔怪道。

    御书房门外,高林远远见着祝灵雪来了,便上前几步笑道:“大小姐可来了,里头正训着呢,跪了快半个时辰。”

    也不知是先前祝耿元的托嘱还是因着皇上喜爱祝灵雪,高林对祝灵雪总会行几分好意,私下也是跟着祝家人称呼“大小姐”。

    灵雪自然也不会在他面前端“大人”架子,便作揖道:“多谢公公,劳烦公公进去通报一声,灵雪也好进去看看。”

    “里头恐怕等候多时,大小姐赶快进去递个台阶罢。”

    有了这话,祝灵雪便能大致揣测到皇上态度。

    御书房内,梁译尧、仲亦朗和卫鸿三人,齐齐整整紧紧密密跪了一排。

    见灵雪来了,纷纷抬头看了过去。

    祝灵雪看也不看他们一眼,冲着皇上行了一礼,梁帝点头示意起身说话。

    祝灵雪便带着笑意端庄有礼道:“原不该这个时候来请安,只是时日将近,皇上又未就寝,灵雪就大着胆子来了。”

    “哦?那便说与朕听听,究竟是什么要紧事?”

    梁帝背着手道,扫了眼抬头听声的三人,那三人又老老实实垂首跪直。

    “再过两日就是灵雪及笄之辰。”祝灵雪难以言说地看了梁帝一眼,无奈楚楚道来,“灵雪既无亲母,府上也无嫡母,只好过来求个恩典,请皇上准许淑妃娘娘帮忙操办一二。”

    梁帝只以为灵雪是过来游说劝解,却不曾想灵雪竟是提起这么个话头,倒是愣了好一会儿。并没觉得这要求有什么不妥,便道:“朕这就吩咐下去,即日操办起来。”

    梁帝喊了高林进来吩咐了两句,又不免责怪道:“你这孩子倒也是好性,只这两日也不着急,镇国公也由着你胡来。”

    梁帝落座嫌着肩颈酸痛,小太监瞧见便要上去服侍,祝灵雪抬手拦了下,自己上前替梁帝捏着肩颈。

    “早前就问了,灵雪不曾腾出空子回话。灵雪是家中长女,父亲不曾经历个哪晓得这些繁杂费工夫。”

    为何会腾不出空子?

    梁帝甚至不用思索,对着中间的梁译尧横眉怒视,好在那三人早有预料地低头避了过去。

    梁帝想要安抚祝灵雪,便止了她的动作,又喊了高林进来。

    “思柔怕也不见得多熟悉,让她明儿去太后那取取经。灵雪丫头也一道去拜见一番。”

    这可是额外之喜了,无论到时太后是否亲自到场,这名头都是要挂着太后。

    灵雪也是怔了下才走至梁帝桌案前跪下,行大礼,磕头谢恩。

    高林接了旨便要出去,祝灵雪也不好就自己私事再纠缠,便不经意般地问向经过身前的高公公,“敢问公公,现下几时?”

    “回着大人,已过子时。”

    祝灵雪假作恍然的模样,走至仲亦朗身侧,有意道:“灵雪不过是与皇上说了一盏茶的话,怎么就过子时了。”

    仲亦朗无甚反应,祝灵雪便借着高公公的遮掩,不轻不重踢了他一脚。

    仲亦朗不似他二人体力充沛,又跪了这么半天,挺直的身子当即朝那二人歪去,梁译尧便和卫鸿肩撞了肩。

    祝灵雪作势欲扶,高林连忙躬身扶住仲亦朗道:“哎呀,公子当心。”

    祝灵雪便站在一旁关切道:“亦朗可是体力不支?”

    仲亦朗连忙摆手要解释,高林急得都想捂了他嘴。

    祝灵雪心里有点好笑,无奈于他的君子风骨,难得赶着话道:“你三人何时跪在这的,又是作了什么祸事!惹得皇上这会子难以安歇。”

    方欲说话的仲亦朗自觉惭愧低头不答,梁译尧抿唇不语,卫鸿见他二人都不作答,本不想乱言,抬头一瞄,见祝灵雪频频示意,便心神领会道:“卫鸿有愧太傅教诲,醉酒放肆,连累太子犯了大错,请太傅训责。”

    仲亦朗也认错道:“弟子惭愧,醉酒误事,不曾慎行亦不曾规劝。”

    祝灵雪心知,这事错在太子,他二人只是受了牵责,梁帝主要想听太子表态认错。

    祝灵雪不好再当着梁帝的面使小动作,便问道:“他二人都已省悟,太子觉得如何?”

    梁译尧知道自己连犯律法,不曾与庶民同罪是皇上额外开恩,早该自己认错领罚。可见祝灵雪大晚上过来掺这一脚,心里头又不情愿让她看了笑话。

    到底还是意气用事。

    祝灵雪只好蹲于他的面前,恭而敬之劝诫:“殿下不该醉酒策马,更不该在市井纵马。微臣听说殿下伤了百姓连忙为其请了郎中,赔付了药钱。可见殿下也是如皇上一般爱护百姓。只是《周易》曰:‘言行,君子之枢机。枢机之发,荣辱之主也。言行,君子之所以动天地也,可不慎乎?’太子以为呢?”

    梁帝闻言赞赏地点点头。

    祝灵雪依旧蹲跪在梁译尧面前,神情认真的与他平视,耐心等他作答。

    眼前之人定定的注视自己,眼睛里盛满了真心实意的期待,梁译尧暗愧自己小人之心,只好心悦诚服道:“弟子受教。”

    “如此,便请太子将《周易·系辞》上传仔细诵读,作几出篇文章反省自身再呈给皇上,可好?”

    她既给了皇上台阶,也照顾了他的年轻气盛。

    梁译尧便跪向梁帝道:“父皇,儿臣知错,儿臣会遵循太傅教泽,以后必当克己复礼,明善诚身。”

    见他如此,梁帝也是宽慰,见时日不早,又训斥了几句,便命几人一道退下。

    “多谢太傅替我们求情。”一出门,卫鸿便率先道谢。

    祝灵雪点头,止了腿脚不甚灵便的仲亦朗,对他二人道:“这么晚了,你二人便乘镇国公府马车回去罢。”

    仲亦朗婉拒道:“我与卫鸿再走几步也无妨。”

    “闹了一天,府上恐怕等得着急。左右我今夜是歇在宫里,你二人路过镇国公府替我传句话就是。”

    “太傅歇在宫中?”卫鸿不解道。

    “是,皇上赐宫落汀栏水榭居住。”祝灵雪答道。

    仲亦朗想起祝灵雪生辰将近,皇上让她天明同淑妃一道拜见太后,便知她是图省事,免却一趟奔波。

    仲亦朗不好再拒,与卫鸿一道谢礼,由小太监领出宫门借用祝灵雪来时的马车。

    见他二人走远,梁译尧便也转身回宫,祝灵雪却轻声拦道:“殿下止步。”

    梁译尧转头,“太傅何事?”

    “不知微臣是否有幸请太子带路?”

    梁译尧瞥了一眼周围打灯的太监宫女,略一思索,没拒绝,快着两步走在了前头,祝灵雪提步跟上。

    众人知他二人有事相谈,便落了两步跟在后头。

    “夜深露重,太傅当心脚下。”

    梁译尧随口敷衍了一句,思量片刻,又道:“今日之事……”

    “……是微臣多管闲事,殿下不必介怀。”

    梁译尧本来是想道谢,闻言悻悻摸了摸鼻尖。

    将近丑时,偌大的皇宫在银雾月色下愈发沉静寂寥。二人之间一时无话,万籁俱寂,四周只听得到众人稀疏的脚步声和环扣相碰声。

    “殿下对微臣,心存芥蒂。”祝灵雪突然轻声道。

    梁译尧脚下错了一步,仍旧傲睨自若道:“太傅多虑。”

    祝灵雪也不深究,换了问法,“上书以来,殿下觉着微臣可有不妥之处?”

    梁译尧仔细回想片刻,实话实说,“没有,太傅很好。”

    祝灵雪微扬唇角,内心思忖小太子是个实诚的,道:“其实,微臣欠着殿下一声谢。”

    “谢我?”

    “是,微臣今年八月本该参加大选,幸得殿下捐弃前嫌,才承了师职免于这次秀选。”

    梁译尧不以为然,随口接着话头:“入选,有什么不好?”

    祝灵雪面色坦然:“深宫后院尔虞我诈,并非微臣终老之地。”

    梁译尧怔愣,讶异转头相问:“你,你这般直白告知于我,不怕,不怕本太子透露父皇让你一遭跌落万丈!”

    祝灵雪莞尔而笑转头看向梁译尧,月光倾洒,衬得她双眸灵动,唇若粉樱。昳丽的脸上没有半分忧虑,安然自若交出了自己的软肋,看似纯稚无邪的幼子,却又有着深海难测的平和淡然。

    她问道:“殿下会吗?”

    齿少气锐的梁译尧自然不敌她的沉稳耐性,不住躲闪她目光如炬的眼神。

    “殿下不喜束缚,微臣也不喜欢。可殿下身为太子,君王之道总得有人教导。殿下既然觉得微臣无甚不妥,不知殿下可愿与微臣约法三章,聆听微臣长久教泽?”

    “雅室已到,太傅早点休息。”

    离汀栏水榭还有一段路程,梁译尧不答前言,直接停步生硬转了句,扭头就走。

    “多谢殿下,微臣恭送殿下。”

    祝灵雪冷眼静看他的背影,久久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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