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家二房,赵姨娘的小院。

    探春呆呆的坐在那里,许久都没有动一动。

    赵姨娘也没有如往常骂她,只是默默地收拾好房间,将一碗鸡汤放在探春旁边的桌子上,用一个盖子盖上,便坐在一旁,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自家这个傻女儿,虽然是精明的,也是能看透人心,但毕竟是一个庶出的,纵然有本事,哪里被人看得起。

    太太连自己亲儿子的钱财都不放手,怎么会放手探春的钱财?

    环儿的少,又恰巧回来探亲,所以将自己手里的银子拿走,没曾想,只一夜间,他姐姐的钱财便落入王夫人手里。

    虽然老太太将太太骂了一顿,老爷也把太太呵斥了一顿。

    但是大家的注意力终究在宝玉身上。

    王夫人拿了宝玉两万两银子,也只是归还了一万五千两剩下的五千两还给了薛家。

    但是探春的那五千两银子,全部落入了王夫人手里了。

    无论是老太太、贾政、宝玉还是金桂,都没有想着为探春争取她的那份利益。

    于是一幕幕,直接伤透了探春的心。

    自大今早起来之后,探春便坐在那里,没怎么说话。

    虽说也正常的吃饭,做事,但终究没了灵性。

    探春自小就明白自己的身世处境,所以一心孝顺老爷和太太,可是到了现在,他们却正眼没有看她一眼。

    “咚咚咚!”

    贾环大踏步走了进来。看着呆呆的探春,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不由得眉毛一扬:“姐,事情我已经知道了,我这就去找太太说清楚,若是她不还银子,我便让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说着就要转身出去。

    “回来!”探春一喝!

    随即转过身来,淡淡的道:“不就是五千两银子吗?值当什么?只要你有出息,姐受点委屈算什么。”

    赵姨娘也急忙拉住贾环,道:“你这糟心的家伙,回来就像给我添祸!这句话若是传出去,你的名声和前途就都毁了!”

    贾环冷哼道:“大不了我去归化城,那边只知道我是从京城过来的世家子,各个恭顺的不得了!就这样我手里也有几十条人命了,怕她一个无知蠢妇不成!”

    “住嘴!”

    贾探春眉毛一扬,冷声喝道:“环儿,别看你现在是个锦衣卫百户,可是要担上不孝的名声,谁拿正眼看你?谁敢用你?即便是二姐夫是大理寺高官,也救不了你!”

    “哼!”

    贾环哼了一声,又叹了一口气,便安身坐下,静静的折着才脱下来的飞鱼服。

    贾环脸色苍白,却很平静。

    “姐,我手上有些积蓄,够咱们远行了,我想回禀过老爷,便带着娘和你,去归化城,咱们不在这京城受这腌气了,可好?”

    赵姨娘和探春一惊,不由得看向贾环。

    什么时候,一向是糟心蛀虫的环儿,竟然有这般雄心壮志了。

    贾环道:“姐姐尽心尽力的孝顺她,结果她竟然这么绝情,把老太太给你的嫁妆全部收走了,也恨我们没本事,我也不懂内宅之事,否则定要让她乖乖的把银子交出来!娘,姐,你们也别瞪我,依我说,说不定她看重哪家官宦,对老爷或者对宝玉前途好的,便把姐姐嫁过去做妾!我十万分不同意的!我宁可做林表哥的小舅子,也不做什么腌官的亲戚……”

    “啪”

    一巴掌打了过去。

    却是探春凤眼含怒,喝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赵姨娘也呵斥道:“你马尿喝多了?这么污言乱语也敢说出口?你姐姐的清白不要了!还跟着你去归化城?我看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别到时候我们娘俩被你卖了!”

    贾环也知道自己一时激动,把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忙讪讪的笑道:“我说错了,这不是怒火攻心嘛!”

    不过他顿了顿,又道:“我去了一趟归化城,便知道天下之大,到处都是生机盎然,何苦在这京城受委屈?就算不去归化城,那就去松江,那里什么样的机会都有,乃是当世第一年轻城市,将来必定是天下nizhege第一城的。”

    他看向赵姨娘:“娘,其实要我说,娘再怎么受宠,终究不长久,二太太连自己儿子都不放过,只怕也不会将我们放在眼里,要我说,咱们趁早离开这个家最好……”

    赵姨娘不等他说完,便上前扭了他的耳朵:“你这个混账小子,不巴着你娘好,我打死你……”

    娘俩在一旁闹腾,探春心里却是开了花一般。

    是啊,天高海阔,我何苦非要在这个京城里待着。

    远远地离开这里多好。

    ……

    林府和恒亲王府离的很近。

    事实上他们两家中间的几处宅院早就被恒亲王买了下来,做了交通渠道,更方便黛玉回家了。

    再加上琅郡主的两个女官,待在王府也不太合适。

    所以黛玉便时常回府。

    姐妹们也时常来聚。

    贾敏也很乐意自家女儿有这么多好友,更乐意自家女儿时不时过来,让自己享受天伦之乐。

    凤姐再过来林府时,就是一阵的感概:“……如今宝玉就跟换了个人似得。他原先那样厌恶经济功名,如今也学着看帐了。每日看完一本账册,便先去给老祖宗请安,而后去二太太那里说一声,就出门去查看店铺了。老祖宗看着十分欣慰,直说他长大了。

    只是没想到这个夏金桂竟然如此强悍,不但硬怼了二太太,还打了周瑞家的一巴掌。以至于二太太生生受了闷气,好几天下不来床。”

    宝琴呵呵一笑:“宝二奶奶竟然这么厉害,那二太太就这么干受着?”

    凤姐道:“那当然不会,她不把二太太放眼里,二太太当然看她不顺眼了,一下子就放了两个通房给宝玉。不过金桂也不是省油的灯,转头就把她俩卖到外边去了,二太太质问她,结果金桂直接说了,‘既然到了二爷房里,便归我管了,我怎么处置,就不劳太太操心了’,你听听,这是正经的儿媳妇说的话吗?二太太气的差点晕倒。”

    迎春、惜春对视一眼,均感到不可思议。

    毕竟她们从小在贾府长大,知道王夫人的手腕,实在难以想象王夫人竟这么被人怼,连点反击的手段也没有。

    这委实不合常理。

    凤姐接着道:“二太太当即也怒了,说金桂不贤惠,便收了她的管家大权,还让她抄佛经立规矩。可是金桂也不是省油的,她嫁妆比二房所有家产都多,那里在乎管家权力,周子瑜什么抄佛经立规矩,她更是不屑,根本不予搭理夏家虽然是商家,可是在内务府和户部也是有几分颜面的,当即发帖子请来几个宦官,来到二房,横七竖八的冷嘲热讽一顿,什么抄佛经立规矩便不了了之了!”

    “这么厉害?她不怕二太太告诉宫里的娘娘吗?”宝琴觉得不可思议。

    “呵呵。”

    这下论到黛玉冷笑了。

    “贤德妃临盆在即,可是陛下都没怎么看过她,此事宫中皆知,那几个内务府的宦官,惯会捧高踩低的,s自然不会在乎贤德妃的脸面。”

    贾敏在一旁听了,冷哼一声:“夏姑娘不是二太太自己求来的媳妇么?便是那管家理事的本事,贤惠大方的名声,也是她自个儿对外说的,如今自食其果,二太太脑子坏掉了么?”

    凤姐叹了口气道:“原先是原先,现在是现在。原先夏金桂出身皇商,家产百万,嫁进来就预示着这些钱有可能入了她手,自然是娇贵的;如今金桂是媳妇,她是婆婆,婆媳天生就是不对眼的。再说,先前在府里,有我和我们太太在呢,二太太指着金桂丫头做臂膀,对付我们,自然处处看着顺眼。如今都分家了,那个家里她就是最大的老祖宗,还客气个什么?自然要端出婆婆的架子,拿出婆婆的威风,教训媳妇听话呢,只可惜踢在铁板上了,不知道怎么后悔呢。”

    惜春道:“说起来我还是羡慕这个宝二嫂子的,我婆婆有府里一干姨奶奶姑娘要对付,没空管我们,否则我也得天天立规矩呢。我可学不来她那般手段。”

    迎春道:“我还好,公公婆婆去世的早,大嫂子没了,大伯说要续弦,如今府里后院我掌管着,机变有了新嫂子,也不比过去。”

    妙玉已经嫁了一处小户殷实人家,道:“我也还好,因前面兵乱的事情,婆家对我总有一丝愧疚,故婆婆还算怜惜我,没让我立什么规矩。”

    邢岫烟道:“我们小门小户的,哪有什么立规矩这么一说?也不用每日都请安,三日一次便可。只是每日晚饭是必要坐在一起用的,那时候陪着说几句话就好,其余时候婆婆是不管我们的。”

    宝琴、黛玉相视一笑,低头默默吃茶。

    凤姐注意到了,便十分嫉妒道:“你们两个最舒服,正经连婆婆也没有,还有英莲也是,她如今出月子了么?”

    妙玉摇头道:“要到二月呢。虽说生的是个女儿,可妹婿十分欢喜,高兴的手舞足蹈,也不要奶妈丫鬟帮忙,日日亲自守着呢,还是母亲看着实在不像,把他赶出来做工了。”

    凤姐笑道:“那就好,只要你妹婿喜欢就好,英莲也算是有福了。”

    宝琴笑道:“我们不是在说宝二奶奶的事情么?”

    凤姐听了呵呵笑道:“她还能有什么事情?二太太都只能忍着。”

    宝琴皱皱眉道:“这宝二奶奶这么嚣张,就不怕太太怂恿宝二爷把她休了?”

    凤姐道:“二太太凭什么?她若是敢说金桂不孝,金桂就敢指着她鼻子说这个婆婆不慈,事情闹大了,宫里的娘娘岂不是没法做人了?再说这个宝二奶奶处事谨慎,又不是云丫头那般没脑子的,二太太根本找不到她的把柄。更何况金桂很得宝玉的心呢。”

    黛玉听这话不对,便迟疑的问道:“史姑娘又出事了?”

    凤姐忍不住扶额叹息了:“叶家回京了,她也跟着回来了,昨儿去我们那里拜见老祖宗了。”

    众人互视一眼,道:“怎么了?这不是挺好的么?”

    一提到湘云,凤姐就头疼,无力的摆摆手,让李嬷嬷说。

    李嬷嬷上前行了个礼后,道:“自从上次我们送礼后,那叶家害怕了,对史姑娘便尊重了许多,史姑娘自觉有了依靠,对夫家的婆婆便不怎么恭敬,言语上多有轻慢。又因叶家二公子面貌普通,不肯多用心待他,导致至今未有身孕。那叶家公子脾气大,对史姑娘冷淡的态度很不高兴,便纳了几个通房丫头。其中一个有了身孕,史姑娘生气了,直说叶家没规矩,怎么能在嫡妻有孕前,让通房丫头先有孕呢?便闹着要回娘家。叶家老太君和太太不知轻重,以为是自家的骨血,便是通房丫头生的又如何,便也和史姑娘闹了起来,说她善妒,不贤。叶家的大奶奶也不管,幸灾乐祸的在一旁帮腔。”

    众人哑然,惜春转头坐到一边去,恶狠狠的嗑瓜子道:“她怎么就不知道收敛!”

    迎春忙问道:“后来呢?后来怎样了?那通房丫头有没有生下那孩子?”

    李嬷嬷摇头道:“叶家老爷和公子都是知道轻重的,训了他们家老太君、太太、大奶奶一顿,说了陛下旧年下的旨意,便令人灌了那通房丫头堕胎药,可史姑娘到底委屈狠了,便躲到了我们府上暂住,不肯回叶家呢。”

    凤姐无奈道:“叶家二公子也知道自己做错了,如今见天的上门赔罪请人,今儿都第三天了,云丫头那个没脑子的,不知道顺势而下,还在拿乔,闹着要他下跪赔罪,我在一旁都快看不下去了。再这么着,叶二公子的满心愧疚,迟早要变成满腔怒火了。如今的情形,云丫头便是借势把那几个通房丫头都打发了也好过现在这般的折腾。何况她这样,她夫家的老太君、婆婆能高兴?早晚还是要给她颜色看的。”

    黛玉问道:“外祖母是个什么意思?”

    凤姐道:“老祖宗前儿骂了叶家二公子一顿,搂着云丫头直叫她受委屈了。只是今日,也劝着让她回去,到底她嫁人了,再任性就不好看了。”

    黛玉叹道:“外祖母的话,她还是听的,只是她这性子……怎么就不知道改改呢?”

    凤姐道:“过几日,老祖宗请了家宴的,你们俱是要去的,我今儿先和你们说了,你们心里有个数,我想好了,明儿和她彻底说一说,干脆把话都摊开,只要她有了孩子,生活有了盼头,日后我也不管她了。”说着,自己也叹气了。

    第二日,除了黛玉因孕行动不便外,众人果然一起去了贾府。

    史湘云见到梳着妇人妆的妙玉、惜春时吃了一惊。在听说众人的夫家后,心内更是委屈:不说惜春,便是连妙玉这个尼姑都嫁的比自个儿好。

    要知道妙玉夫君虽然是普通殷实家庭,但名望却大,乃是鸿儒书院院长长子。

    要知道妙玉的公公乃是当世大家,教书育人,出过六个状元,六个榜眼,六个探花,人称“六六六书院”。

    而身为书院院长的长子,妙玉的夫君自然也是才德兼备,明年就要参加科考了,有人说以他的才华,能一路考到殿试。

    湘云的夫君回京来想进这个书院,找了多少人情,费了多少银钱,笔考的时候依旧没过。

    湘云望着衣着光鲜亮丽、满面春色的妙玉,满心不是滋味,对史家更是不满:叔叔婶婶当初对自己也忒不用心了,连这样好的亲事都错过了,到头来便宜了一个尼姑,却连累自己跟着个泥腿子过那种没规矩的苦日子。

    凤姐懒得理会突然失落下去的湘云,只引着众人往贾母上院走:此时不便,待会闲了再收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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