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数蹲大炮填火齐放,  炮口硝烟尚未弥散,炮声轰隆隆震天动地。

    再看峡中残船,碎板木屑炸开,  原本尚可苟延残喘的船只开始四处浸水,  随着风浪一晃一晃开始下沉。

    倭寇眼看战船不保,纷纷弃舟遁水而逃,企图游到石岸上,争得一线生机。

    连船只都无法抵挡浪潮的摧残,  更何况是血肉之躯。

    便是熟识水性,懂得随浪而游,也没几个能逃出暗流、漩涡。

    三丈白浪八丈潮,  潮头倭奴宛若破了巢穴的蝼蚁,  慌乱无序。

    炮声震耳,  岸上围观百姓却无一人捂耳,反是伴着炮声雀跃,  大声叫好,嚷嚷着炮声再大一些,好似提前过年了一般。

    源源不断有百姓从城里出来,围在岸上远观。老百姓手无寸铁,以往见到倭船,  只能望之生畏,这次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一回了。

    百姓又把目光投向凤尾峡外的船只,  仔细辨认哪条船是自家宗族的,满脸自豪。

    “望日岩边的那一艘,  瞧见没有,是咱们齐家堂的大船,足足有八百料呢。”

    “快看双层硬帆那艘,  真威气,咱家五哥、七哥都在这艘船上。”

    “一会儿回去路上,要买些好酒好菜才是。”

    “瞧你说的……今晚要庆功,那也该是在嘉禾屿上,船员舟师们哪有那么快回家。”

    虎蹲炮炮轰完毕,百姓们意犹未尽。这一战,对于老百姓而言意义非凡,因为双安州三大家族都参与进来——倭寇不但可以打败,而且是百姓们参与打败的。

    船毁人亡,倭寇已无任何战斗力,此一仗大胜,进入最后清理战场的阶段。

    “裴知州对此战可还满意?”燕承诏问道。

    裴少淮摇摇头,说道:“虽是赢了,但尚不足以为骄。”

    他喃喃道:“小小东夷,倭船竟敢以‘鹤翼之阵’入海,何其之猖狂,又足以见得嘉禾屿曾经的海防是何等之弱。”弱到倭寇胆敢肆无忌惮。

    鹤翼之阵就是大挑衅。

    试想,若是换数月前的千户所抵御此次的倭寇,何来的一战之力?

    大庆不止一处嘉禾屿而已,任重道远。

    燕承诏从另一角度考虑此事,应道:“既然一时难以壮大所有临海卫所,那便从祸源着手。”祸源没了,自然也就无祸了。

    倭寇可以来,大庆自然也可以去。

    此一战之后,燕承诏似乎对海战更感兴趣了。将才之所以是将才,有些禀性是与生俱来的,不惧、冷静而好战。

    从某些角度来说,裴少淮与燕承诏是很合适的搭档,相互弥补着。

    “燕指挥好志向。”裴少淮夸道,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凤尾峡里,船体轻薄的关船要么翻船,要么残碎,而最大的那艘安宅船凭着船体厚重,挡住了炮火轰击,此时船体斜侧,在风浪里顽强地挺着,没沉。

    船上应该还有活口。

    午后开战,黄昏息战。从未时初,到申时末,足两个时辰,这场大潮终于结束,凤尾峡里也慢慢归于风平浪静。

    燕承诏打算领兵登上安宅船看看,他问道:“裴知州要一同上去看看吗?”

    裴少淮拒绝了,笑道:“裴某一介文弱书生,就不给燕指挥添乱了。”

    ……

    长钩锁在安宅船上,两船接舷,搭起长梯。

    燕承诏登上安宅船,他身穿将领铠甲,却未戴红缨凤翅盔,几缕乱发随风抚动。

    “搜!不要漏下任何一个喘气的。”

    正当燕承诏在甲板上下令之时,一长串绳索连结的焙烙玉抛出,引信已燃。

    瞬时,又见一道身影从厢房中窜出,手中握着一柄钢刀,直冲燕承诏而来——他认出了燕承诏是将首。

    倭人奋力一跃,腾空三尺,当头就是一刀劈下。

    包括燕承诏在内,登船之人皆出自南镇抚司,个个反应迅速,身手敏捷,丝毫无惧。

    有人用长柄枪一挑,顺势借力,在空中便把那串焙烙玉打入了海里。只闻几声闷响,海面咕咕冒出几个浓烟大气泡,风一吹来,一股硫磺味。

    而燕承诏侧身往后两步,躲过了刀尖,倭人再劈,燕承诏单手一抬绣春刀鞘,隔挡在倭人执刀柄上,令其不能再劈下半寸。

    相持中,倭人眼目眦裂,吐露鸟语,用尽全力,而燕承诏手背青筋凸显而已。

    便是倭人再跃高一丈,钢刀再长三尺,也不见得能打得过燕承诏。

    倭人眼看无力杀死燕承诏,又见其他人围过来,他果决啐了一口,收起钢刀,蹬蹬蹬地快速后退。

    燕承诏瞥见倭人举起刀刃,刀尖朝腹,预备切腹自尽。燕承诏瞬即夺过副将手里的弓矢,寸息之间,弓满而发,一箭打落了倭人手里的钢刀,又刺穿其手心,钉在了船墙上。

    几名部下扑上去,押下了倭人。

    这个时候,众人才注意到这个倭人的装束——头戴黑盔,正前焊有弯月状的铁片,好似虫蚁的触角。面戴铁质护脸,独露出赤红的双目,身上则是布线串起铁片的轻甲。

    与那些身穿草鞋、短裤的浪人相比,眼前这个倭人似乎有些身份。

    燕承诏用长刺枪挑去了倭人的头盔、护脸,不知是没收住力还是故意,枪头刺落了一层厚厚的胭脂粉末,在倭人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没了头盔的倭人露出“月代头”——头顶剃发而椎髻向后,更显凶相。

    倭人发疯似地挣扎,想要挣脱,与燕承诏搏命。

    燕承诏没再给他眼神,只是风轻云淡道:“押回去,好生看守着,别叫他轻易死了。”

    “是。”

    整艘船逐一搜索之后,又找出了几个活口,更多的是自尽者。

    燕承诏想起裴少淮所言——“如此训练有素的船队,当真只是倭国流浪的浪人、武士?”若真是为了活命出海的浪人,又岂会如此果决自裁?

    ……

    另一边,嘉禾卫其余将士守在岸上,仔细盯着海面,严防有倭寇幸存游上岸。

    活者不多见,倒见许多“浮鱼”。

    不多时,几艘大船从北面沿着双安湾海岸,不急不缓驶来,一眼望去便知是福船,而且是官造的福船。

    包班头走过来,在裴少淮身后低声道:“大人,看着像是泉州镇海卫的船。”提醒裴少淮提防着些。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收拾残局的时候过来,显然不安好心。

    裴少淮应道:“本官省得了。”

    心里暗想,你们在北边看了一场好戏,等到风平浪静才过来,真是好算计……戏园子还要掏些茶水钱呢,这么一场大战,总该付些看戏钱罢?

    船只停靠岸边,一位四五十岁的官员下船,身穿绯色官服,身前是云雁补子。

    正四品文官,是泉州府知府谢嘉。

    谢知府能轻易风风光光驾着镇海卫的战船而来,这个细节也颇值得玩味。

    一行人随后朝帐营这边走来,眼看距离越来越近,谢知府在酝酿神情,裴少淮在帐中也在酝酿神情。

    不大一会儿,谢知府离帐营只有十余步,裴少淮还是迟迟不出帐“恭迎”。

    谢知府神色一沉,又无可奈何,只能自己把步子放小放慢,身后一行人跟着他放缓步子。

    直到只剩五六步的时候,裴少淮才撩起帐营,款步走出来,边走边说道:“知府大人前来,本官有失远迎。”丝毫没有奉承的意思,用的是“本官”。

    谢知府上下打量了裴少淮,估摸着裴少淮的年纪,没说什么。

    他手持官袍下摆,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脸上佯装出真实的惭愧神色,连着垂叹了几声,道:“本官带人来晚了……”

    接下来这一番话,裴少淮能够猜到,无非是什么“泉州双安比邻,理应互帮互助,泉州也应出力抗倭”、“你我皆为大庆臣子,新枝旧竹,老干相扶”……以此来装模作样,撇清干系,以免朝廷找他的麻烦。

    不是我不帮你抗倭,只是我得消息晚,来迟了而已。

    官场老滑头了。

    裴少淮明知如此,没给谢知府机会把话说完,他趁着谢知府停顿酝酿感情的时候,抢着说道:“谢知府放心,倭乱已然平定。本官与嘉禾卫燕指挥今日在双安湾内操练战船、舟师,既遇见了,正好拿倭寇练练手。”

    听着有些狂妄自大,但话到这里还没什么问题。

    只闻裴少淮话锋一转,扯上了泉州府,他说道:“倭船想从双安湾北上,趁镇海卫不备,侵扰泉州府百姓,真是好肥的胆!既然船经双安湾,双安州岂有熟视无睹的道理?”

    一口指定倭寇是要北上进犯泉州,而不是进犯双安州。

    谢知府脸色又沉了几分,哪里想到裴少淮比他还要“圆滑”,这显然是想把倭乱推给泉州府呀。

    功劳裴少淮拿走了,却要泉州府收拾接下来的摊子。

    谢知府哪肯,开口道:“这……”

    裴少淮再次打断他的话,并上前握着谢知府的双手,不见外说道:“谢大人不必见外,你我皆是大庆官员,老话说‘新枝旧竹,老干相扶’,却也有新枝扶旧竹的时候。更何况泉州双安比邻,理应互帮互助,抗倭之事,事关大庆国运,双安州不会坐视不管的。”

    把别人准备好的话说完,让其无话可说。

    “倭寇怎会进犯泉州,明明是进了双安湾里,裴大人此话恐怕大不妥。”谢知府好不容易张嘴,打算驳回去。

    直的还能说成弯的不成

    “怎不会进犯泉州毕竟双安州百姓穷困,家中财物不多,远不能比泉州府。”裴少淮道,意思是双安州没什么好抢的,又言,“这是南镇抚司缇帅兼嘉禾卫指挥使燕大人查探到的情报,本官猜,应该不会作假。”

    刚从安宅船上下来的燕承诏,狠狠打了一个大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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