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了少津的心思,林氏给陆府送去了拜帖,先走动走动,好赶在少津南下游学之前,把婚事定下来。

    林氏和沈姨娘也去打听了一番,这位陆姑娘自幼养在祖母屋里,与兄长们一块跟着祖父学读书写字,知书达礼,长得俏丽,是个很有才情的姑娘。

    陆家嫡长孙女,这样一桩婚事,裴家自然是万分满意。

    只是帖子投出去了好几日,陆家那边却久久没有答复,林氏觉得奇怪,大户人家间往来,便是回绝了也会派人来通报一声的。

    莫非是哪个粗心的管事把拜帖给落下了?怀着这样的心思,林氏派人又送了一次帖子,仍是没有回音。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陆家姑娘虽有意于少津,可陆家长辈怀有别的心思也说不准。

    少津这段时日更是郁郁,着实茶饭不思了一遭,瘦了几许。

    沈姨娘宽慰他,道:“你先别急,自乱了阵脚,陆家姑娘与你有意已久,陆家人岂会不知晓?既没有真真确确回绝,这事就还有挽回的余地,许只是中间那个环节出了些差池。”

    隔了两日,林氏和竹姐儿专程到庙里祈愿,求神灵保佑裴秉元南下太仓州一切顺利,恰好碰见了陆家老夫人。

    迎上去闲叙时,陆老夫人脸上笑盈盈的,还拉着林氏的手,诚心说到庙亭里坐下喝盏茶,林氏和竹姐儿顿时心明——拜帖一事,不知被谁瞒着了陆老夫人。

    那事情就好办多了。

    临别时,陆老夫人保持着门第的矜持含蓄,但意思已经显露,所以林氏笑着说道:“今日与夫人一叙,叫人心神通透,犹觉得有许多话未说尽,还请夫人准我上门叨扰,再向您继续请教请教。”

    “择日不如撞日,就明日罢。”陆老夫人笑呵呵应道。

    两人一拍即合,林氏当着陆老夫人的面,吩咐婆子回去叫人写帖子,赶紧送到陆府去,说是裴家求访,这规矩可不能坏。

    陆老夫人归家后,左等右等不见裴家的拜帖,又回想了林氏说的话,顿时明了了几分,脸色沉沉。

    她把长媳周氏唤了过来,问周氏是不是有甚么事瞒了她。

    周氏用拙劣的演技掩饰着,结果陆老夫人直言道:“裴家送来的拜帖是不是你给收走了?”

    周氏见瞒不住,便也坦白了,她跪地抹泪道:“母亲尽管惩罚……儿媳这般做,也是为了瑶儿着想,她一身的学问才情,京都城里想求娶的大有人家,何不选个嫡长,去当正经的长房娘子,不愧她的相貌本事。”

    说来说去,便是嫌裴家二郎只是个庶出。

    “糊涂。”陆老夫人骂道。

    她这个长媳品性不坏,只是想事情粗枝大叶。

    念及她是替女儿着想,陆老夫人费了一番嘴舌同她解释,道:“我问你,从前说起瑶丫头的婚事,你跟我说想找个甚么样的姑爷来着?”

    “我说……要替瑶儿找一个能读书、考功名、有前程的。”周氏应道。

    “裴家二郎哪一点不符合?”

    “可是……”

    “可是他是个庶出子?”老夫人替她把话说了出来,言道,“你只从外面打听了裴家二郎是个庶出,怎么不顺道打听老爷子上回当考官时,点的那位吕解元,如今是什么官职?”

    没等周氏反应,陆老夫人记便道:“已经五品了。”

    周氏哑然,裴家二郎也是公爹点选的乡试解元。

    陆老爷子看人的眼光是很准的。

    “你自己当了长房娘子,只知道这个位置好,却不知道污糟人家里,长房娘子明面里风光管家,私底下拿嫁妆补窟窿。”陆老夫人又道,“早说过,叫你不要听外头的轻狂话,整日惦记着嫡嫡庶庶的……有本事的管他是嫡是庶,没本事的是嫡出也未必过得好。叫你多出去走动,不是叫你光听些七嘴八舌的闲言碎语,那杨家要与裴家结亲,连我都听到风声了,你日日出去竟一概不知?”

    周氏被点醒,愣神一拍大腿,顿生悔意,问婆母道:“母亲,我是不是闯祸了?我不会把瑶儿的姻缘给坏了吧?”

    陆老夫人白了她一眼,气消了许多,揶揄周氏道:“所幸瑶丫头只承了你做吃的手艺。”

    又道:“明日裴夫人过来闲叙,藏帖子的事只当没发生过,可别说漏嘴了,说话应话都要注意分寸。”

    虚惊一场,周氏应道:“儿媳省得了。”

    ……

    如此,少津的婚事基本也定了下来,只待裴少淮春闱后,再聘请名媒一前一后去两府说亲。

    春雪消融,裴秉元要先行南下,回到太仓州州衙当差。

    司徒旸一家也要重返山海关城了,临行前一日,司徒旸来找裴少淮。

    大抵是因为当了三个孩子的父亲,亦或者是在军中领兵打仗,司徒旸举止成熟端重了许多,可一进裴少淮的书房,他又“垮”了下来,言行举止一如年轻时候,把腿翘在桌子上,端起案上茶盏就喝。

    “公职在身,不能常常回来,明日要回去了,过来同你说说话。”司徒旸言道。

    主题无非还是提醒少淮,日后若是见到“上好的读书人”,要记得说与两个外甥女当夫婿,司徒旸说道:“你可是答应过我的,不许耍赖。”

    论选读书人,司徒旸以为,还是裴家更厉害一些。

    裴少淮笑问道:“姐夫缘何如此待见读书姑爷?此事尚早,且讲究个缘分。”

    “找个读书的自然最好,总之,不能找一个同我一样练武的。”

    “练武的不好吗?”

    司徒旸叹了一声,说道:“北境有敌军屡屡侵扰,欲攻破关口南下,但凡轮到我领兵值守隘口,你二姐留在家照料三个小的,成宿成宿地睡不着。”才又道,“两个丫头自幼胆子小,就不要叫她们吃这样的苦头了。”

    粗犷之下,原有一颗慈父心。

    “那千霆呢?”裴少淮问道。

    “他呀,他不是个读书的料,还是得练武。”

    ……

    元月末,会试临近。

    裴少淮这段时日没再去徐家走动,因为大庆各地学子汇聚京都,会试规模大,规格重,历来由礼部负责统一操办。

    徐大人虽不是主考官,不涉及改卷之事,但毕竟要避着些,免得叫那些言官猜疑弹劾。

    大量的赴考学子涌入,城内街上热闹了起来,这份热闹,与上元灯节相比都不逞多让。

    “京师五方所聚,其乡各有会馆”,学子们多居住于会馆中。会馆,由地域帮派划分,老乡们自发修建类似于客栈的场所,平日里用于老乡集会,会试时则免费供给本乡学子居住。

    同乡记一起应考,几壶酒几句家乡话,便能把关系拉近,成为日后官场上的同盟。考前考后,会馆里会举办各类诗会文会,增进同乡情谊。

    田永玏也来京都赴考,裴少淮去江南会馆,见到了昔日好友,两人吃茶闲叙时,听见外头闹哄哄的,好像在争讨什么,又见茶馆内许多学子涌了出去,加入到争讨之列。

    声音嘈杂,东一句西一句,裴少淮大抵听明白了——礼部张贴出会试考章,条例较之往年变化甚大。

    田永玏掏碎银,买了两张誊抄的考章,与裴少淮一同查看变动之处。“文章取淳实典雅,言之有物,不许浮华”,“字句不得引用谬误杂书”,“论事者必通经济之权”“次场增添算学题目一道,与诏诰表判同考”……诸如此类。

    主考官是沈一章沈阁老,阁内次辅,这些具体考章正是由他所提。

    可见沈阁老是个注重文章实际内涵,而轻文章华丽的人,这样的要求也更符合会试。

    外面学子闹哄哄的,无非是因为多添了一道算学题,不知道难度如何,心中没底。闹亦只能吵闹,更改不了什么,算学本就在科考内容之列,只不过往年鲜有单独出题罢了。

    裴少淮心间一喜。

    所喜并非因为他善于算学,比他人多了几分优势,而是欢喜内阁当中,有这么一个位高权重的次辅,眼里能看见算学的好处用处,还专程设了题目。

    接下来几日,裴少淮开始准备、点验要带的物件,这次要在贡院里足足待够九天九夜,这可马虎不得。

    其中最重要的便是衣物、被衾,贡院规定了数目,且只能穿带单层的衣物进去,不能有任何夹层,以防作弊,违者禁考。

    如此,那些夹了暖绒的袄子是不能带了,只能以布料的厚实来保暖御寒。

    英姐儿给陈行辰准备被衾时,特地叫人专程密织料子,给弟弟也准备了一份,这日她给少淮送来时,正巧碰上杨家的嬷嬷也送来了一张被衾。

    英姐儿同母亲偷偷打趣笑道:“瞧我这脑子不灵光,弟弟不同往日,已经不是孑然一身了……这被衾自然是用杨姑娘送来的好。”

    那张被衾上,用细针两面挑了许多细绒,用以增厚,十分松软,触之生暖。一张单面的被衾能做出这般花样,可见杨时月费了多少心思。

    二月初八这一夜,贡院外东南西北十二个大门排着长长的列队,衙差们开始点验考生身份和物件,安排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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