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百年猛的睁眼,发现自己处在一片黑暗里,旁边还有另一道细微平稳的呼吸声。
呼,还好,做了个噩梦而已。
他坐起身,拢了一把睡得有点乱了的长发,轻轻揉了揉太阳穴。
自从到了京城,温千里就一直与他同睡一间屋子,即便客栈有了空房间,也没见她要求两人分开睡。
这倒是让江百年舒服许多。
至少那种半夜被冷的神志不清的情况再也没发生过了。
只是这突然来的噩梦,搅的江百年心里莫名发慌。
他稍微平复了一下心情,眸珠一动。
旁边的呼吸忽然重了起来,大概是要醒了。
果然,温千里哼唧了两下,眼睛都没睁,就问:“要起了?”
她声音很哑,困倦又懒散,不带任何冷意和尖锐。
很好听。
且终于有点小女生的样子。
江百年看了一眼窗外,天还黑,只有月亮的光照着,就答:“还早。”
她勉强分辨出了这句话的意思,哼哼唧唧的嗯了一声,还顺便翻了个身,把脸彻底埋到枕头里。
“外面那些人不用去管。”她嘟囔着。
这句话说的实在模糊不清,江百年分辨不出,下意识反问一句:“什么?”
“我说,”温千里吸了一口气,提高了一点声音,“外面那群跟踪我们的人不用管。他们做不了什么。”
这回听清了她说什么,江百年也不反驳,嗯了一声就躺了回去。
“做噩梦了?”她问。
“嗯。”
“原来神仙也会做噩梦啊。”
“嗯。”
温千里借着自己迷糊,问了自己清醒时大概率不会多嘴一问的问题:“梦到什么了啊?”
“……梦到我死了。”
温千里虽然没睁眼,但脑子在他说完那句话之后,一下子就清醒了许多。
她就知道,江百年在她这儿,已经和那些普通的过客不一样了。
她继续问:“然后呢?”
她的嗓音已经不哑了,变得和白天一样的波澜不惊、死气沉沉。
然后呢?
江百年放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蜷了蜷。
他能说什么?
说,然后我就再也不能陪着你,了吗?
算了吧。
佐不过是个梦。
久久听不到回答,温千里也不再继续追问。
她伸手,凭着感觉摸到了江百年腰上,然后顺着方向把手落到他的腰侧,将人整个拦腰抱住。
江百年呼吸一滞,在大脑几乎一片空白的时候,他听到旁边的人说:“有我在,你死不了。”
温热的呼吸落透过薄薄的衣料落在他的肩上,随后,穿过骨肉,刻进他的心里。
温千里困意上涌,没多久就又要睡过去,临了还往他这边靠了靠,意识模糊的嘟囔了一句,“嗯,凉凉的,好舒服。”
原来是因为这个才凑过来抱他的嘛?
江百年哭笑不得。
他醒过一次,再想睡就不那么容易,硬生生熬到了天明鸡叫也没有丁点困意。
身旁的人睡得倒是挺好的。
这让他有点不爽。
为什么他醒一次就再也睡不着了,小丫头醒了一次还能睡得这么香。
好不公平。
不过他又一想。
算了,跟个小丫头计较什么呢。
温千里终于睡醒了。
她躺着伸了个懒腰,又赖了一会儿才不情不愿的爬起来。
江百年早已收拾妥当,坐在一边看着一本温千里听都没听过的书。
说起来,他总是比自己起的早。
好神奇。
温千里梳着头发,发现有一块被她睡的有点打结了,怎么都梳不开,于是长叹一气。
来把剪子,把这恼人的头发剪了算了。
江百年听到她这一声长叹,顺着看过去,见着她正跟一缕头发做斗争,貌似还败下阵来,忍不住一笑。
“你笑什么?有本事你来。”她赌气似的把梳子往桌上一扔。
江百年把书放在一边,起身走到她身旁,勾起那缕打了结的头发,“你晚上睡觉的时候稍微老实一点,也不至于这样。”
“我哪里有不老实。”
“你昨晚整个人恨不得趴我身上来,这也叫老实?”
“那是因为我太热了,”温千里答得毫无愧疚心,“你之前晚上的时候也是把我当个火炉似的抱着,我还没说什么呢。真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她现学现用,倒是把江百年堵得没话说了。
最近几天就是连夜里也闷热无比,温千里也是实在扛不住了才会如此。
不过她自己倒是不知道自己是抱着江百年睡得。
可能是睡着了之后下意识想找个凉快的地方窝着。
“说着说着,还成了我的不是?”江百年懒得计较,把梳开的那缕头发送到她身前,放下梳子,“你每次早上起来的时候脾气都不太好,一缕头发也能让你生闷气,何至于?再把自己气坏了。”
……
温千里既想反驳自己生气是因为他先笑自己才生气,又想反驳他自己没那么脆弱,怎么会有气坏了这一说。
不过想来想去,还是算了。
随手挽了个发髻,温千里起身,说:“走吧。”
“干嘛去?”
“买扇子去。”
温千里要学转扇子这事倒不是随口一说,但在买扇子这事上格外随意。
“这扇子怎么卖?”
“五十文,一口价。这可是宫中张大人亲自题字……”
温千里也不管卖家如何卖力吆喝,转而把目光放在摆在摊子最旁边的一把空白的扇子上,随后拿起来掂了掂,觉得重量还行,就问:“那这把呢?”
“二十文。”
“就这吧。”
完全是哪个便宜拿哪个。
江百年拿过她手里的扇子,来回看了看,“所以,你想先从哪里学起?”
“嗯……你那个‘唰’一下扇子就打开的那个还挺好看的,先学那个吧。”
“开扇?这个倒是有好几种方法,先教你个简单的,这样,这边两个指头并在一起拖着扇子,然后这个指头在扇子的尾部顶一下,然后这个指头往后推。”
江百年开扇开的很轻松,唰的一下,扇子就开的彻彻底底。
温千里依葫芦画瓢,开了个勉勉强强,反复几次,却总会有一点点打不开。
“嗯…”江百年觉得她的手势是对的,仔细观察了两次,提出建议:“要不然…你在开扇的时候试着用这个最小的指头挑一下?”
温千里照做。
这一次开得很顺利。
“我还想学你用扇子耍的那套剑法。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教了。”她说。
“教倒是可以,不过想要教好可不是件容易事。你也不能让我打白工吧。有什么报酬吗?”
“嗯……那就……”温千里顿住,她一时还真想不出江百年会想要什么。
“那就等你想出来了,我再来教你。现……”
温千里扯着他手里的扇子的一角,猛的靠近他,“你教不教?”
……
其实她对于学不学江百年的那套剑法并无所谓,那剑法变化多端,但总会有些基础的招式可供变化。
温千里想见的,就是那些基础的招式。
江百年目前展现过的一招一式,她都不认识。至少,她能记住的人里,并没有他这样的。
但这并不代表江百年就一定不是她认识的人。
她能用数年时间把自己学过的招式变的让世人认不出师承何人,那别人也可以做到这样的事。
可万变不离其宗,最基础的招式是不会变的。
江百年也猜到了温千里的心思,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两个人靠的太近,他试着把扇子从她手中抽离,却并没有成功。
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暗了眼神,面上说不清是压抑的气恼还是不耐。
“别太任性。”
温千里突然就觉着很没意思,几番挣扎下,干脆破罐子破摔,任性的问:“你记得自己死之前的事,对吧?你知道我是温浅。”
“江平。你为什么要瞒?”
她几乎是在赌。
赌江百年就是江平,赌他对自己无可奈何,赌他不会恼羞成怒。
她承认,她就是仗着这一路来江百年对她的纵容肆意妄为。
“既然你不说,那我来说,”温千里松开手,“你在知道我记得前世所有的事情之后仍然选择隐瞒,无非就是担心我是因着你江平的身份才选择接受你,而不是接受作为江百年的你。”
她顿了一下,觉着自己好像在说绕口令,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既然有着作为江平时的记忆,那你俩完全没分别嘛。江平也好,江百年也好,不都是你?再说了,你一开始见到我并且选择跟着我的时候,不也是因为知道我是温浅吗?我也没觉得我温浅的这个身份不能被你知道啊。反正不都是我吗?”
她说了一大堆,见对方依旧沉默着,不满的啧了一声,不耐道:“说话啊。”
江百年静静地看着她,终是向她妥协,轻轻笑了一声,道:“你把我能说的都说完了,要我说什么?”
还真是因为这啊。
温千里眨了眨眼,“早说啊。我一开始还能对你客气点。”
故人旧识,她还是很愿意给面子的。
江百年笑而不语。
“那你这回还不告而别吗?”她问的是当年他在京城外突然消失的那件事。
其实当她知道舒平就是国师江平的时候,就大概知道他当年为何要在夜里悄悄离开,无非就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云云。
但这并不妨碍她记仇。
江百年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什么,不禁无奈:“怎么还带翻旧账的?你这么聪明,也该知道我当时是迫不得已的吧?理解一下?”
“哼,我当时一醒过来发现你人不见了,等的城门都快关了也没见人影。你就不能走之前稍微说一声,留个暗号什么都也行啊。”
“那可真是抱歉,怪我思虑不周。不过,你等了我那么久啊。”
“嗯…差不多…四个多时辰吧,好像也不算太久。”温千里仔细算了算。
已经很久了。
够了。
江百年默默的想。
“呼,话都说明白了就舒服多了,这回可以好好学转扇子了,我想学那个,就是连着转的那个,那个看起来好厉害。”
“好好好,你想学什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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