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桐瞳孔一缩。

    ……被发现了。

    这一刻,她终于彻底地收起了对世子的小觑之心。

    难怪对方能够数年之内,就在北地众多势力之间纵横捭阖,整合并且完全掌握一郡之地的力量,成为事实意义上的诸侯。

    修长的指尖点在梨木桌面上,富有规律性的敲击声在陷入寂静的室内愈发清晰。

    一声声,都仿佛敲在了她的心头,以至于连心跳声都逐渐趋于同一个节奏似的。

    没错,她当然不是什么普通女子,无论是楚楚可怜,引人怜爱的小家碧玉,还是妩媚娇艳如烈火的舞姬,亦或娇俏可人,天真烂漫的活泼少女,都只是她扮演过的身份之一。

    事实上,自幼时有记忆以来,位于许氏京城外庄子地下的暗室,几乎就足以组成她十数年来记忆里的全部地点。

    作为至今为止,每一次都称得上格外残酷血腥的训练的优胜者,没错,她是一个成功的杀手。

    别说区区一段木头楼梯,便是行走在屋顶或墙边那薄薄的瓦片上,她也能做到悄无声息。

    但是,一个爱慕名利,一心要攀高枝的柔弱女子,更应当注意自己的走路姿势,以弱柳扶风,如摇曳菡萏为美,愈发惹人怜爱为更佳。

    而这种姿态,即使脚步声再轻盈,由于身体本身的重量与木质结构的特性,总会难免发出些许轻微的吱呀声。

    方才一行人簇拥着上楼,她落后一步,恰好位于那群侍卫们的前排,而众人的脚步声虽然不算杂乱,但在酒楼嘈杂的背景音下,也足够难以分辨,究竟谁有没有发出声音。

    然而,世子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破绽,并且在此刻,毫不在意地指出。

    从气定神闲之作态,足以得见其对自己的实力有着十足的把握,不仅不为她可能的威胁而更加谨慎,选择不挑开此事,甚至允许那个小公子也跟着进来,可见对方认为,在她面前,护住一个手无寸铁,且根本对武功一窍不通之人,也是手到擒来。

    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放弃了将腰侧隐匿在薄纱下的匕首抽出强行逃离。

    跑不掉了,她看着对方无波无澜的眼神,终于败下阵来。

    负隅顽抗从来都不是她的选择,审时度势才是活下来的资本。

    她表面镇定,背后却已是不断渗出冷汗,脑中思绪飞转,思索着还能让她看到明天日出的办法。

    然而,在这样的对手面前,她对后续计划的可行性持有足够的怀疑态度。

    之前作为许府的杀手,她自然只有执行命令这一条路可走,现在情况却大有不同。

    即使她今夜过后能再次回到许府,她也明白,自己恐怕会担上不小的责任,甚至……因为被识破,而再也没有了利用价值。

    唯一的机会,则正在眼前。

    于是,许桐终于收起了那副刻意为之的作态,而是真正地垂下了头颅,声音也变得更加清冽,显然是她本来的嗓音。

    她跪地俯首,长拜道,“小女拜见世子殿下。”

    座椅上那人微微前倾,似是端详片刻。

    就在她感到下一刻就要因呼吸停滞而窒息似的时候,就听见头顶响起一道如环珮敲击般的声音,淡淡道,

    “抬起头来。”

    深知自己唯一的筹码所在,她缓缓抬起头,强忍住心底弥漫起的恐惧,与任务失败的耻辱,正视着对方墨黑的眼睛,再次叩首道,

    “殿下,小女有罪。”

    ——

    一盏茶后,事情的发展早已偏离了最初的方向。

    而一旁的孟霖更是目瞪口呆。

    本以为殿下是莫名陷入了一出三流的苦情戏,还准备难得笑一笑,如此冷淡而生人勿近的主君,也有被讹上的一天。

    谁料是他只看到了第一层,以为对方把他们当做了纨绔公子,而派来这女子的人则站在第二层,而眼下他们以许桐为突破口,更是了解到其背后更深计划的蛛丝马迹。

    孟霖不禁暗自感慨,还是自己的大局观与敏锐度不够,导致此番还要依靠主君的见微知著,才得以提前得知,不然他们恐怕只能仓促应对。

    想到殿下也曾推荐自己看一些兵法书籍,并说其道理与政治权谋同样相通时,他却认为自己未来不必习武,只粗粗读过,这回路上闲暇时,还得赶紧把这些书捡起来,再好好研读一番。

    程宿秋也属实没想到,她还没来得及找许二公子的麻烦,对方居然还敢先找上门来。

    不过她也确认,对方还不至于如此胆大,毕竟如今京城还是一派太平景象,诸如试图夺人性命之事自然不可为。而侧面威胁,就属于政治斗争的范畴了。

    更何况,世家与勋贵天然对立,对方还是二皇子阵营,于情于理,此番出手也不意外。

    但是,在得知对方的后续计划竟然就是让许桐进入王府,盗取关于此次平叛的秘密后,程宿秋默然无语半晌,十分确定这并非许氏统一意见后所为。

    此次她只率领一小支偏军,眼下连具体行伍都不清楚,哪来的什么机密文件?

    她忍不住幽幽开口道,“……就算你们真的成功了,那好不容易混到本殿下身边,就为了这点目的,选择把棋子暴露出去?”

    许桐跪伏在地,张了张嘴,既不想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索性闭嘴不言。

    程宿秋低叹一声,“罢了,起来吧。”

    换她来想,怎么着也得潜伏个数月数年,寻找关键时机,引得燕王府上下大乱,甚至刺杀自己,在夺嫡白热期,使得太子失去武将的一大助力,才是上上策啊?

    这许二公子,还真是如前世般金玉其外,实则只会纸上谈兵。

    她摇摇头,唇角露出一点笑意,心中已有一套完备计划逐渐成形。

    只等待将计就计。

    ——

    许桐攥着筷子时,仍然感觉这一切都如梦如幻。

    她虽然理论上来说,完全属于许氏的私产,但并没有什么为主子赴死的概念。

    而世子殿下,又对她的投靠并无兴趣。

    在她将秘密和盘托出后,完全可以顺势抛弃她的时候,对方还泛着凉意的指尖卡住她的下颌,顺势塞了一粒不知名药丸下去。

    只听世子以平淡无波的语调叙述道,“此药每月发作一次,若无解药,则每回的疼痛都是之前的总和,以一月为期限,届时得解药,自去即可。”

    “……谨遵主命。”她勉强挤出些笑容道。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此刻众人共处一室,而侍卫们那透露着审视的眼神,不时便装作不经意扫过来,再将震惊的视线飞快掠过,临窗独坐仿佛沐浴在月色里的殿下,着实太过明显。

    不过第二日他们就笑不出来了:

    被主君轻松放倒,已经足够令人羞愧,但好歹还可夸赞,殿下武艺过人。

    许桐虽然以易容为长处,但作为专业杀手,其他方面也强过普通侍卫太多。

    秉持利益最大化的原则,程宿秋果断安排,其对比足够令他们痛定思痛,加倍训练了。

    另一头,许卓在得知峰回路转,派去的间谍已经混到了王府一行人中时,不由松了口气。

    还好,这回不会被父亲和大哥怪罪了吧?

    等回府时,其长兄本来要好好教训一下弟弟的擅作主张,但听到后续后,沉思片刻,便转怒为喜,甚至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夸赞。

    又与父亲商讨许久,命府上的暗卫将继续潜伏的命令送去后,才长舒一口气。

    “许家兴衰,在此一举!”

    ——

    偌大王府,寂静得仿佛只剩下了楼洵一人。

    夜幕高悬时,他未点烛火,只静静枯坐在窗边,眺望着远处的灯火阑珊。

    半张脸都浸在如水的夜色里,愈发晦暗不明。

    当然,称病的理由是假的。

    指尖摩挲着光滑的朱漆,他第一次深深感到无尽的茫然。

    轻轻取下从不离身的柔软剑穗,其另一端还挂在白日才送来的长剑上。

    世子显然没有忘记路途中的诺言,到了长安,便派了亲信将此事办妥。

    这柄剑,与她的“霁红”截然不同,考虑到主人不大可能亲上战场,并没有一味追求杀伤力,而是兼顾了外表。

    绿松石色的剑柄,和他此刻身披的外袍相得益彰。

    如水银流露般银白的剑尖,在他随手的挥动下,愈发熠熠生辉。

    今日,今日本来……

    本来应该是他,佩戴着主君所赠的剑,跟随其身后,而不是作为唯一的观赏者,注视着这柄“冬青”。

    他的动作僵住了。

    危险,直觉在叫嚣着,试图阻止他窥得难言而汹涌的真相。

    就在此时,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侍从的声音,“公子,殿下归来了。”

    来不及捋清楚异样感来自何处,楼洵匆匆起身,甚至因为动作太急,吹发可断的剑锋轻轻蹭过手心,便留下一道血痕。

    微弱的疼痛感并不足以令他停下,提着一盏灯笼,快步走过曲折小径,直至到达府门。

    心底刚升起一点犹豫,通报声却已经传了出去,只得心一横,踏过门槛。

    孟小公子第一个看到他,脸上的神情却透着古怪。

    正在疑惑,随即发现,比起去时的一行人,明显多出了一位。

    如清水芙蓉,顾盼生姿。

    再抬头时,依然是那温润笑容,“洵来迟了,还望殿下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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